机体反复过载,黑暗第无数次来袭。
下一次的视觉重启,追兵的包围圈已经不再疯狂涌动,圈层变得有些单薄,更多的是地上层叠的尸体。
云灼单膝跪着,扇刃撑地。
星临像个破布娃娃般被浸在无可逃避的痛中,他分不清这股痛意究竟来自哪里,是灼痛,是异常的痛觉阈值,还是云灼到此刻还紧紧抓着他不放的那只手。
他这样的异类,从来死不足惜,死亡于他来说,从来没有重量,云灼为什么要给他的命增添意义。
他目睹着云灼在一帧帧间隔的画面里,伤口不断累计增加。
突然有黑影笼罩两人,巨大的影子,十几道四面八方缓缓走来,将两人层层围绕——在星临低垂的视野,看见一只乌黑金属雕刻成的人脚——竟是那些扶木召唤操纵过的陨铁傀儡。
云灼已经濒死,所有的生命指标都异常活跃,回光返照般燃烧。
陨铁傀儡像是感知到云灼与星临的濒死危机,扶木的烈虹力量还残存一丝半缕,已逝之人的意念残留在它们身上,生命止息,执念还要这烈虹之力复燃最后一次。
铜墙铁壁般的保护罩在周围,云灼没绷住一直以来的那口气,呕出一口血。
那口血落在地上,溅上扇刃,浇过一段弯垂的手腕。
星临失神地半阖着眼,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找到答案。
他还没搞清楚那阵萦绕心间的风是怎么回事,也没来得及将那些翻天倒海的汹涌情绪细细追寻。机体温度不断攀升,血与痛都过载,他得益于云灼而维持运转,此刻也因云灼而深陷在程度异常中,无法自救。
这次黑暗侵袭得很猛烈,直到下一次的意识清醒,星临听见了淙淙流水声。
云灼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步一个血脚印。草木气息包裹嗅觉,他们已经逃离书院遗址。
终于再次见到阳光。
画面抽搐,光线却宁和,星临开始明白,为什么扶木总对云灼有着超乎实际的期待,云灼又为什么总对一些小概率事件强求两全,从前的他总是不解也不屑,现在他开始愿意去相信,云灼或许真的拥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以不惜摧毁自己为前提。
云灼根本不知道星临到底怎么了,只是想着自己要带他离开,他没想他们要去向哪里,也不知道他还能走到哪里。
所以,他倒进草丛时惊起一片飞鸟。
夕阳余晖挥洒在林间,一如他们初踏鹿渊镇的傍晚。
受损机器与将死之人一同倒在草木丛中,机械骨架凝固着星临右手的姿态——
——他紧握的拳里,包裹着一颗琉璃,湛蓝与鲜红在上面浑浊着,在夕阳金红的光辉中熠熠生辉。
视野画面终于不再闪烁。
星临陷入一片稳定的混沌黑暗之中,鲜血注入的能源丰沛无比,足够机体飞速修复,他五感尽失,躯体却在重生。
直至漫无边际的黑暗戛然而止,视觉彻底恢复运转,星临睁眼,看到的是颤动的棚顶。
随即,触觉恢复正常运转,身下木质在剧烈颠簸,昭示着马车正飞驰。
待到整个视野重新建构完毕,星临崭新如初,伤痛褪尽的同时,他也拥有了一身丰沛的能源。
他的余光里,衬着一道青色身影,他转动眼珠,看见那张本该春风化雨的脸孔此刻神情凝重。
星临一下子坐起来,“叶公子?”
今日阴雨,连带着叶述安的腰侧佩剑上的光也暗沉,叶述安眉宇里含着悲戚的冷淡,“你醒了。”
他仿佛没有多少心思放在星临身上,只一味地看着木榻上的人。
“我收到消息,危恒派兵直冲鹿渊镇,我知大事不好,便即刻寻了个理由告辞,带人追了上来,”叶述安道,“但还是晚了。”
木榻上的人终于褪去血衣,回到了一身白。
嗅觉迟到,星临闻到马车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
“那扶木呢?”星临看着叶述安。
“我到时书院已经塌了个彻底。”叶述安道。
“那你去找他了吗?”星临道。
“我来得匆忙,轻装简行,”叶述安半垂着视线,他温柔的声音不容置疑,“现下不能再分散人手,我们今日必须赶回云归谷。”
星临点点头以示理解,“我回去找。”
他说着,起身就要下车,手撩开门帘的一刻,却被一柄长剑拦在身前。
“你不能去。”叶述安手上用着力。
门帘半开,绵密的细雨随风扎在星临的面上,他看着面前的长剑,抬手抵开剑鞘,“我要去。”
“再不抓紧时间,他也完了!”叶述安一把抓住星临,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怒意与急躁。
星临转过头来,崭新完美的脸,表情也很干净。
叶述安一愣,颓然坐回去,他再次看向身侧,“你想想云灼吧。”
榻上白衣人昏迷不醒,面色苍白至极,绷带缠绕下的脖颈起伏微弱,星临这才下意识屏住呼吸,运转功能迅速探查一遍云灼的生命体征。
莹蓝色数据与符号一一在空中浮现,数值读取出的情况十分糟糕——穿透伤遍及,几处伤及肺腑深处,失血量已将云灼拽扯到生死边缘。
“外伤倒还好说……他这般使用烈虹,被反噬得厉害,他拼死拼活带你出来,你不要再以身涉险了。”叶述安叹出一口气,“你不能回去,他醒来必须能看见你。”
“扶木已去,他醒来须得亲眼确认你的安危,才不至于太怪自己。”叶述安抬手掩面,掩去半张脸的无奈与颓丧。
车外细雨有绵绵的凉意,扑得星临手指冰凉,他盯着云灼面上秀致的倦意,半晌,他收了半掀门帘的动作,将那绵密的凉意挡在帘外。
他坐回云灼身边。
这里好像暖一些。星临揣着自己的手想着。
作者有话说:
一场大战,打回老家。
第56章 落霞
车轮飞速碾过路边野草,留下两道尘土飞扬在朝阳中,为的是与时间争夺着生的可能。一路夺命狂奔,他们终是在太阳落山之时,抵达了云归谷前。
那时恰逢雨过天晴,云归谷本该是被一大片青白雾霭覆盖,此刻落霞满天,整座山本就云围雾绕,此时更加变幻不定,时而一点碎金浮动,时而几缕紫红缥缈而逝。
入山后,叶述安指路到谷前,命人将疾驰一路的马车停在谷口,不再前进,自己进了马车,将云灼唤醒。
星临也没想到,重伤到这个程度,云灼竟还能被唤得醒。
云灼睁开眼时,有片刻恍然。他的意识好像还滞留在地底,滞留在那片血色中,一双眼睛扫过周遭,终在寻到一道黑色身影后才停止寻找。
星临看着云灼,他惯常巧言令色,现在却突然失语。
叶述安与云灼对视上,向云灼摇头,“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再谢我。”
他将身后的帘子掀开,让落霞风光落入云灼眼中。
“已经到谷口了,”叶述安道,“你得再撑上片刻。”
云灼的声带受损,毫无血色的双唇没有开合半分,只是缓缓眨了一下眼来代替应答。他半阖着眼,始终看着帘外,指骨与木榻的棕红边缘相击,发出“咚咚”两声清响。
叶述安盯着那指骨有节律地轻落几次,向那驾车的马夫说道:“现在开始进谷,遇到第一处分叉山道便向后折。”
马车向前行驶,不多时便陷入愈发浓重的山雾中。
雾气像是汲取了霞光的颜色,粉墨入水般扩散其中,山道掩蔽其中,雾气变幻不停,几次眨眼之后便让人迷失方向,不知身在何处。
好在就算云灼不发一言,叶述安仅凭那指骨轻击的声响,也能将其中含有的信息快速又详尽地解读。星临看在眼里,看他们不需言语,只要肢体微动,便能将提前约定好的暗号提取。他明白,那是多年养出的默契与熟悉。叶述安显然很了解云灼,熟知他的脾气秉性,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致谢,几次扣动就能读出信息,也知道他在濒死之际最需要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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