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拉歪了歪头:“所以,你在哪儿找到个废弃的圣殿吗?”
狄亚轻飘飘地笑起来:“谁知道呢。”
任何太完美的事物总会让人感到不安,进而膨胀欲望,更不必提是在这样的世界里。
狄亚向来是竞争之中的佼佼者,这不单单是因为他擅长审时度势,更不仅仅因为他足够聪明,还因为他一向不够安分,又足够野心勃勃。
因此,他无法击溃司南的作战小队队长阿斯塔,却可以轻易战胜作为阿斯塔本身的阿斯塔。
而在罗衡这件事上,狄亚展露出同样的野心与自信。
最开始的时候,被答应就已经值得快乐,甚至被编入到那男人有关未来的计划内就已满足。
可现在已经到来。
狄亚看到罗衡的核心,就绝不容许自己只是罗衡选择的一部分。
就像……就像雕像手中所握的苹果,就像雕像持有的权杖,就像雕像手中翻阅的书本,成为它的一部分,却最终只能与它一同粉碎。
在罗衡彻底坠毁之前,狄亚要成为新的枷锁。
如果爱无法战胜死亡,就与死亡一同到来。
第112章 难过
作为直面罗衡怒火的唯一人选,张涛实际上并没感觉到多大的压力。
他既没有像是出言不逊的狄亚那样狠狠挨上几拳,体验一下关节技到底多么简单实用;也没有像是前来询问的蓝摩那样分不清哪句话踩在了雷区上。
罗衡只是保持一贯的沉默,沉默有时是一种严厉的谴责,有时却是一种专心的体现,张涛分辨不清自己得到的是前者还是后者。
于是他决定试探一下。
“嗯……”张涛决定从最轻松简单的问题开始,他看着车子中控台上被压着的那封信,他问,“那是什么?”
这封信是罗衡从司南带进来的,被随意压着,看不太清楚具体的模样。
“司南的邀请信,舒灵的徽章,还有他们基地的大概地图。”罗衡面无表情,“舒灵承诺司南永远会为我留一个地方,如果我没有地方去的话。”
张涛没注意到后半句话的重点,只是稀罕地拿起那封信,露出兴高采烈的神色来:“那很好啊!司南很不错的。”
他的模样像是罗衡进了什么世界五百强,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司南在这里算得上是平原五强之一的基地了。
“你认为我该去司南?”
这让罗衡的心一紧,他紧紧追着蓝甲壳虫,玻璃已经有点脏了,模糊得看不清车内的情况,车里承载的三人仿佛也随着这种模糊而缓慢消散,失去真实的存在感。
里头真的坐着他所期盼等待的人吗?
罗衡急速地转头看了一眼张涛,对方正细细捧着那封信翻看,他并没拆开,脸上的羡慕与高兴并没有作伪。
他真实地坐着,来自一个叫石髓的大基地,他是个对世界有意义的人。
罗衡确定张涛的存在后,心却更加空落落起来了,他甚至迫切地有一种冲动,想追上去拦住前面那辆车,打开门将车上的人拉下来,仔细辨认他们已经模糊不清的面孔,让那感觉重新真实确切起来。
“该不该去的……”张涛嘟哝了一声,“这个怎么说好呢……”
张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罗衡,像是在随时确保这句话会不会惹怒对方一样:“我是觉得,这得你自己来选择吧,你现在已经有了更多的选择,不是吗?”
这本来是罗衡在金羊毛城告诉张涛的话,他没想过这回旋镖有一日会击中自己。
罗衡移回自己瞟过去的目光,他专注地看着那模糊的车后门玻璃,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跟当时的张涛并没有一点不同。
他们都恐惧自己的选择。
这是在推卸责任。罗衡漠然地想,我在放弃自己选择跟表达的权力,从而逼迫他人表现出对我的重视跟在乎,好确认他们足够爱我,得以在往后反悔时能合理地暴露出软弱。
而他要做的只是陷入到偏执当中去,不表达任何个人想法。
“你说得没错。”罗衡回答,“如果我想去,我就该去,如果我不想去,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张涛确切地感受到他的虚弱,并非来自身体上的病痛,而是精神上。
尽管罗衡的手很稳,大脑仍然清晰,他甚至还微笑着。
可张涛仍然觉得,这个人是时候停下来歇歇了。
“等会换我来开车吧?”张涛像是突发奇思妙想一样地说道,“或者现在就让我来吧,别担心,我很快就追得上,大不了多踩几脚油门。”
罗衡被他逗笑了,出乎意料,这个就连张涛也觉得像天方夜谭的主意被同意了,他走下车,将方向盘连同生命一起递交给张涛。
蓝甲壳虫开得很快,也许是后视镜里瞥见他们临时换了司机,那速度慢下来,在视野里缩小得没那么快了。
又或者只是它走出太远,令远离都显得不再明显。
罗衡望着那辆蓝甲壳虫,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张涛看到了,却说不上来。
不管是事情也好,书籍也好,影视也好,各色各样的表达之中,人们所能看见的都是自己早已知道的东西,看不到的往往也是自己还没能知道的东西。
张涛就处于看见自己尚未知晓的东西这一部分,他不知道那表情意味什么,连看都不大看得懂。
那是愉快吗?是痛苦吗?是绝望吗?是平静吗?
他形容不来,只能踩下油门,追上蓝甲壳虫。
罗衡看起来跟平常并没有一点不同,仿佛之前那个模样只是张涛的错觉,他望着窗外时,忽然询问道:“张涛,你讨厌石髓站吗?”
那封信被随手塞进柜子里。
张涛猜测他大概暂时是不会离开小队去司南,不过随时准备好这条后路,这是相当明智的做法。
“讨厌石髓吗?”张涛想了想,“倒也没有,虽然那是个冷冰冰的地方,但养大了我,仔细想起来,其实也有很不错的人,我对那里也算得上有用,所以没怎么挨过饿。我并不讨厌它。”
罗衡问:“可你不想回去。”
这让张涛干干地笑了笑:“谁叫我逃跑了呢,我知道他们绝不会原谅我的。”
他顿了顿,又改口。
“也有可能原谅吧,可是从此以后,我就会害怕自己又犯什么错,或者要弥补我犯下的过错,那得弥补多久呢,我又怎么样消除我的罪孽呢,到时候人人都会指着我说:‘看啊,他就是那个逃跑的张涛’。所以我倒是也不怎么怀念他们了。”
罗衡尽可能温和地说:“如果说,他们不在意呢?”
“哪有如果的事呢?”
罗衡喃喃道:“是啊,世上哪有如果的事。”
不知怎么,智慧之神像是忽然降临在张涛的身上,他紧接着说下去:“人只有饿得没有力气的时候,才不会造谣。吃得越饱的人,就越需要谈资,最好是一些比他们过得好的人的谈资,这些谈资还得是致命的,讨人厌的,叫他们能从中获取快乐跟满足。”
“更何况这是真事。”张涛说,“我确实害怕得逃跑了,被人叫一辈子也是活该。”
罗衡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不过,就算真的没人在乎,那又怎么样呢?”张涛今天的惊人之言还不止如此,他微微笑了下,“我在石髓并不怎么开心,现在反而觉得很开心,如果你们能记得不要总是给我塞上一勺豆子的话就更好了。”
罗衡忍俊不禁:“抱歉。”
“没什么,食堂盛菜的大叔也这样。”张涛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有时候我后头那个人总比我早点吃上饭,因为他对豆子一点儿也不过敏,我得把我那份给他,换他的空盘子,我都习惯了。”
车上安静了一会儿,张涛忙着紧跟蓝甲壳虫,又不要踩油门太猛以至于直接撞上前面的车屁股,要知道面包车的车门才刚刚修好,凹陷则仍像一块消退不去的伤疤,明目张胆地展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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