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背对着他,看不清在做什么,八成是在吃饭。
而伊诺拉则已经走到另一端去警戒了,她的背影瘦瘦长长的,看起来跟刚见面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她转身不是为了离开,而是为了戒备。
“刚刚伊诺拉说的话。”罗衡终于找到话头,带着一点文明世界特有的弯弯绕绕,“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狄亚端着枪走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想的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罗衡干脆换了一种直白的说法:“就是在找药这件事上,她和你产生了不同的意见。”
“有时候你对语言的安排,真是让我感到惊讶。”狄亚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的目光往四周转过一遍,确保巡逻不出任何意外,“我不会说那是不同的意见,已经算得上是矛盾了。”
罗衡说:“你摆平了。”
“我摆平了。”
“那就可以。”
罗衡没有打算继续问下去,他对生病这件事的感触不深,也并没有任何痛苦伴随疾病而来,至多收获一个无伤大雅的噩梦,这件事在他醒来的这一刻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虽然我没打算说伊诺拉的坏话,但你一点也不好奇,倒真是让我感到惊讶。”狄亚摸着自己的鼻子,“我还以为你问这件事是为了知道我们分别做了什么选择?”
罗衡摇头笑了笑:“你们已经告诉我了,既然你选择找药,那么跟你起矛盾的伊诺拉一定选择不去找药。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这件事解决了没有而已。”
狄亚歪头看着他。
“还是说,她其实准备把我丢下车?”罗衡不怎么紧张地问,“那我就得换个想法了。”
“这倒没有。”
罗衡点了点头:“那就足够了。”
“你对伊诺拉真是特别。”
罗衡一愣,没花多少时间就想通了话题怎么会走向这个有些暧昧的角度,不过他仍然问道:“怎么说?”
狄亚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视着罗衡,相当露骨地询问:“告诉我,你渴望她吗?”
诚然,伊诺拉是个相当有魅力的女人,她有一头性感火辣的红发,漂亮且具有活力的面容,性格大胆干脆,对于一个男人来讲,这些因素已经足够构成吸引力了。
“不管你在想什么,我都没有那个意思。”罗衡忍笑,“如果你想帮我追她,那我可以告诉你,免了,真的没这个必要。”
狄亚茫然地询问:“追她?为什么我们要追她?她又没在跑。”
“不是那个追……不过算了,别当真,就只是我没那个意思。”
有时候狄亚会有点讨厌这样的对话,那些词汇从罗衡的口中毫无掩饰地流出,他操控这些字眼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充满暗示、比喻、令人难以捉摸的双关,好像是什么高深莫测的谜团一样,他却无从下手。
不过狄亚并不讨厌罗衡笑起来的模样。
罗衡清了清嗓子,把对话继续下去:“我只是知道伊诺拉为什么会这么选,她看起来热情大胆,实际上非常谨慎小心,比起冒险,她更愿意选择稳妥的选项。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我呢?”狄亚忽然问道,“你也一样了解我吗?”
狄亚不笑的时候有一种惊人的压迫感,大多时候他会用巧妙的玩笑跟漫不经心的笑容来让自己显得生动有趣。然而沉静下来时,他就像水面底下的巨兽,轮廓看上去清晰,却完全无法看透。
“你是个天生的赌徒,擅长冒险,也擅长取巧。”罗衡微笑着看他,“没人比你更清楚三级污染区的危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做这么不明智的事,可一定有足够的利益驱使你行动。”
“不过别担心,我的感激之情一点也不会减少。”
狄亚并没有说话,当他不愿意展露情绪的时候,罗衡就看不怎么出来他在想什么了,就像是在研究所里被威胁的时候一样。
罗衡很清楚自己是要比常人冷静一点,可还没到精确到机器的地步,因此他不能确定狄亚到底是为前半句觉得高兴,还是为后半句感到被冒犯。
“为什么你不能是全部的原因?”狄亚若有所思地问他,“你用什么做判断呢?”
罗衡忍不住笑起来了,尽管他脑子里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记忆等着处理,未来的前景仍然迷茫,伙伴里还多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新人,可是什么麻烦也阻止不了他这会儿嘲笑狄亚。
“我真的很感激,狄亚。”罗衡忍俊不禁,“可我还没疯,跑到危险异常的三级污染区外围寻找一大堆东西就为了治我不知道原因的昏迷,会不会稍微有点太低效了。”
“我也许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绝不会是全部。”
这次高深莫测的那个人变成了狄亚,他静静注视着罗衡,随后心平气和地承认:“你说得没错。”
不过罗衡倒真有些好奇:“那我能知道其他的原因是什么吗?”
“地震,塌陷。”狄亚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我们遇到的麻烦,难道别人遇不到吗?死城还没到打开的时候,可是地下遗迹已经被发现了,你猜会有多少人在下面,他们又会遇到什么事呢?”
罗衡脸上的笑容淡去,他的嘴唇微微绷紧,忽然想到狄亚昨晚的行动:“你当时就已经做好准备。”
“我总是做好准备。”狄亚意味深长道,“毕竟更多时候,你一点准备也做不了。”
曾经有许多次,罗衡都惊叹过狄亚的敏锐跟老辣,他真心实意地钦佩这个男人对这片荒原的了解,赞赏对方的反应。
可没有哪一次像是现在这样,让罗衡深刻地意识到狄亚究竟是怎么在这片大地上生存下来,并且蜕变成其中的佼佼者。
在灾难里寻找机遇,在死亡里获取利益,不是任何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也许是因为自己曾是灾难的受害者,罗衡几乎没想过发死人财这个可能,不过他作为受益者倒也无意批判狄亚的选择,失去主人的物资始终会被夺走的,在这资源匮乏的大地上谈论高道德跟负罪感未免过于奢侈。
最终罗衡只是客观地评价:“很有你的风格,从结果来讲也很成功。”
“如果。”狄亚又问道,“我是说如果,换一种更模糊的情况,你还能分辨出来我是不是只为了你吗?”
罗衡终于认真起来:“我会知道的。”
狄亚一点也不怀疑这句话,罗衡总是什么都知道,过去的一切,尘封的旧时代,每个人的想法,每个人的决定……
即便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陷于疾病,无从得知一切,仍然能事后清晰地复盘出一切,就如亲眼所见。
狄亚困惑不解:“怎么做?”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罗衡眯眼微笑了一下。
新人被放在最后讨论,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罗衡不太想表现得像是背后议论人,因此他决定先跟对方认识一下。
“我是罗衡。”
狄亚注意到他没有伸出手表示友好,于是忍不住挑起了一边眉毛。
“我知道,他们已经介绍过你。”新人的说话方式安静而有力,他静静地坐着,双手交握,姿势规整得就像经过特殊训练一样,“我叫蓝摩。”
蓝摩……
这还真是个特别的名字。
罗衡坐在树桩上,把腿交叠起来,口吻轻松而诙谐:“除了名字之外,我还想知道更多一些,最好是精简一点,不要妨碍到睡眠时间。”
这次蓝摩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要去活水村,等我在活水村处理完事情,再送我到小圣殿。他们同意捎我一路,我们已经谈好报酬。”
意外是个性格老实的人。
罗衡评估道。
“他说自己在小圣殿里有一台光脑。”狄亚轻飘飘地帮忙补充信息,“我想你跟张涛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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