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那样。”罗衡喃喃着,“远不止是那样。”
他陷入良久的沉默,焦躁与不安在胸腔里鼓动,从畸变兽追赶后压抑在心里的恐惧跟怒火里诞生,被那段破碎的记忆火上浇油,瞬间催生成大火,烧向每根血管。
身体的疲惫让这火焰短暂地被隔开,可当罗衡醒来后,它清晰地就如九年前才刚发生的那样,一瞬间燃烧起来。
“那儿的确躺着一具尸体,我既不认识她,也没听说过。”罗衡看了狄亚一眼,就算是在这种情绪起伏的时刻,他仍然敏锐地意识到狄亚的未尽之言,“你是不是觉得奇怪?”
狄亚斟酌言辞:“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感情旺盛。”
救人或是对受害者好,那是一回事,虽然狄亚不赞成,但也不到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步,可对于素不相识的尸体如此感伤痛苦,那就实在有点超出想象了。
罗衡对着他微微一笑,笑容有着某种洞悉人心的力量,尽管狄亚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可是在这样的目光下,仍然无端生出一种荒诞的窘迫感。
“怎么?”于是狄亚干脆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罗衡却摇摇头,他似乎无意指导狄亚什么,只是又再张口叙说那件事:“我只是想,原来你是这么看的。那具尸体倒在那儿,也许对其他人而言,看上去只是一个女人,可我还看到了我自己。”
“你自己?”狄亚糊涂了。
“是啊,我自己。”罗衡缓缓道,“大概十几岁的时候,我很喜欢恐怖作品,离奇、残忍、危险而又绽放出人性之美或者丑恶的故事,从中得到刺激,又或者是为了彰显我比同龄人更大胆,更成熟。”
狄亚没有听得太明白,不过他仍然选择聆听下去。
“我并不惧怕那些,因为我知道这些是臆造的噩梦,与我隔着不可跨越的高墙,可是在那具尸体前,这面墙坍塌了。”
罗衡忽然站起身来,锅已经洗完了,他的声调平静如水:“我知道在不同的地方,许多人的墙还没有塌陷,他们就如同过去的我一样,陷入自己平静满足的生活之中。可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们与危险并不遥远,也许为了报复我之前的漠视,它也漠视了我所付出的一切努力。”
占据罗衡生命大半时间的学习,从学习之中所得到的一切本领与知识,也许能为一个文明社会添砖加瓦,可是在这样的倾覆之下没能派上一点用场。
这无常的命运在安逸与苦难之间互相转换,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
在九年前的那具尸体前,它用暴力碾碎了文明。
狄亚不确定自己听明白没有,他更不明白这些跟一具女尸有什么关系。
他莫名觉得自己像是收到了走入罗衡心灵之门的请帖,可硬是没能找到路。
“我不是很想安慰你,毕竟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终狄亚选择如实回答,“不过我知道在大基地里待久了的人,似乎都对规矩啊秩序的坍塌有一些恐惧感,好在你看上去已经习惯了,更何况这都是以前的事。对我们而言,过去的事就已经过去了。”
罗衡莞尔:“你真像是野兽,狄亚。”
狄亚对这个评价显然相当不快。
“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罗衡缓缓道,“只是这个世界没有提供给你明白的机会。”
其实罗衡也不清楚到底是亲眼看着文明社会秩序崩塌的自己更悲惨,还是生下来就在废土这样资源枯竭的死人堆里过活的狄亚要更令人叹惋一些。
狄亚没有说话,他脸上的不快稍稍淡去,看起来是接受了这个似乎没什么诚意的解释。
罗衡已经无意继续下去了,准备拿着锅回去,他休息过,可精神仍然感到疲倦,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那就告诉我啊。”出乎意料,狄亚在他背后发出声音来,“说到我明白为止。”
这让罗衡有点讶异地转过身,看见狄亚的脸,这个年轻的男人露出符合年纪的笑容,深灰色的眼睛在水光下剔透得像块两块被打磨过的晶石。
“来启发我吧。”
狄亚的一句要比一句近,说最后一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罗衡身边,侧过头看着他:“我们本来就是这么交易的,不是吗?”
“是的。”罗衡听见自己说话,“我们是这么交易的。”
伊诺拉对两个男人到底要聊些什么全然不感兴趣,她一直在观察附近,直到罗衡将洗干净的小锅递过来,由她将东西摆得整整齐齐后,就坐在后座的位置上跟两人谈守夜的事了。
因为现在有三个人,轮流守夜的压力骤然缩小,加上伊诺拉的确是个靠谱且有经验的游荡者,几乎不会做出什么蠢事,各种意义上都是个不错的同伴。
狄亚甚至都开始反省自己一开始为什么要抗拒这个女人了。
刚睡醒的罗衡当然是守最开始的夜,中间那个要糟心些,得睡一会儿起来守夜,然后到轮换时再入睡。
伊诺拉选择自己来,按照她的说法是反正她也睡不太安稳,一个人行动的时候晚上能醒七八次,早已经习惯了。
罗衡在内心深处对她至今没有猝死表现出了高度的敬意。
清晨时分,车子再度启程,伊诺拉在后座熟睡,狄亚叫醒罗衡,两人将太阳能电板塞上车顶固定,一晚上没给摩托充太多电,为了避免浪费,固定两辆车的绳索仍然没解开。
罗衡骑在摩托上,任由小面包跟绳索拖着自己跟摩托车前进,他只是个负责稳定和平衡的工具人。
他依稀记得自己以前看到过类似的事情,考虑到罚单,大部分人会把摩托车放在挂车上,不过乡下或者小镇之类的地方就无所顾忌得多了。
清晨的天光还不是特别亮,车子正巧路过一大片的灯草(也就是在地下研究所看到的那些发光植物)。这些植物也许是意外流出的,又或者是城市里的植物被风与鸟儿衔来此地,无拘无束地长成一大片,正随着晨风轻轻摇摆,荧光还没被更强烈的光芒隐去,像一丛丛规划不佳的路灯。
这些地方的重合让罗衡莫名觉得自己还停留在熟悉的地方。
他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第40章 真甜蜜
三个人的坏处就跟好处一样明显。
最直观的就是食物。
多一个人就会多增加一份食物的消耗,作为战斗人员,他们三个人的食量显然都不算小,哪怕在路上捕捉过几只猎物减缓消耗,食物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反倒是水没有那么急迫了,路上水源不少,还有足够的工具生火烧水。
如果队伍里有个年轻气盛的人,或是比较沉不住气的,也许这会儿已经嚷嚷开了,可三人里头没有一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仍然保持着大致的稳定。
唯一出现的变化是伊诺拉,她忽然就不怎么愿意分配食物,更倾向去负责寻找柴火跟警戒的工作,将烹饪跟生火之类比较安逸的活交给两个男人。
一开始罗衡并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些事重复几次之后,他也就慢慢明白过来了。
无论一支队伍有多么富足,一旦出现找不到人交换,而兽类也极其稀少的紧急情况,就等于敲响警钟。
如果食物资源足够充足还好,要是食物资源开始紧张,暂时又看不到摆脱困境的可能性,那么最弱小的那个人在队伍里几乎就等同口粮了。
他猜狄亚一定比自己更早意识到,只是什么都没说。
食物的短缺又造成另一个恶劣的影响,正常情况下三人应当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是考虑到这片土地包括队友的危险性,为了保证自己的体力,食物根本无法缩减多少,只能徒增焦虑。
这又凸显出单人行动的好处了,一个人怎么吃不是吃,大不了饥一顿饱一顿。
可是一旦成立队伍,就要负责喂饱其他的人。
难怪古往今来会有那么多战争败于粮草,罗衡不禁叹息,不要说另外两个人了,他甚至连自己都不一定养得活。
除此之外,随着行驶距离越来越长,小面包的油也在逐渐见底,不过这倒不算是什么燃眉之急,毕竟他们刚从车厢上拿到了一桶汽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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