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的语气显得格外漫不经心,可罗衡隐约觉得,这反而是这段插曲里,狄亚唯一想说的一句话。
齐海生沉默下来,眼睛里闪烁着奇异而柔和的光芒,某种东西软化了他:“因为我渴望爱。”
他如此说。
“因为你渴望爱?”狄亚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这有什么联系吗?”
罗衡已经完全明白,他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奇怪,他都懂了,你居然没懂。”齐海生从他们俩的脸上得到回馈,说不上是满意还是不满,“我今天才开始喝酒啊,怎么走眼这么多次,怪了。不过是的,我渴望爱,所以我选择给予。”
“因为我天生是个浪漫得无可救药的男人。”齐海生笑嘻嘻地说,旁近有人给他开了瓶啤酒,于是他扭头先道了个谢再转过来,“喝一点吗?”
罗衡做了个“请”的手势,齐海生于是又让人递过来两个杯子。
狄亚全程只负责把酒一口闷下去。
“我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就这样过了。”齐海生豪爽地又给他倒了半杯,“喂饱我一个不太困难,老实说吧,我活得也挺开心的,可我就是觉得怪厌倦的。性、暴力、谎言、赌博、烂醉,无非就是那么回事,体验个两三年没问题,可二三十年,那就算了。”
“有一天我从一群人渣手里救出那个孩子。”齐海生抬下巴示意,“那个臭小子,把头发剃得跟牛尾巴似得那个,我倒在地上,累得要命,他就跟头牛似得撞上来,趴在我的胸口大哭,让我别死。”
他举着酒瓶的手突然一顿,爆笑起来:“天啊!你敢相信吗?我只是倒下休息一会儿,这蠢蛋以为我要死了!”
罗衡顺着他的描述看过去,发现那个牛尾巴辫子的男孩要比大多数孩子大一点,准确来讲是大不少,起码有十三四岁了。
齐海生笑得很大声,几乎要涌出泪花来。
罗衡举起杯子跟齐海生碰了一下,当做自己没看到他湿润的眼睛。
“我感觉我很重要。”过了一会儿,齐海生才说,“我头一次知道有人在乎我。天啊……”
他直接将瓶子里所有的酒都一口闷下去,很长时间,罗衡只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就在这时候,伊诺拉显然兜售完她那支唇膏了,带着她的战利品回来——一个鼓鼓的小包。
“不喝吗?”总算松了口气的伊诺拉瞥了一眼狄亚的酒杯,暗示了一句“我正好渴了。”
狄亚沉默地将酒杯推给她,再度开口:“你做得很好。”
这让伊诺拉吓了一跳,她还以为是在跟她说话。
“我也这么觉得。”齐海生咧开嘴,这毫无遮掩的夸奖显然让他感到愉快,混合酒精,甚至显得有点轻飘飘的,他指向自己,“我做得很好,而且我准备努力下去。”
在正常的世界里,这种谈话未免显得过于交浅言深,然而在这崩坏的世界里,文明被摧毁,礼仪被抛弃,这种心灵的裸露就如同干涸的土地一般,宛如某种俗成的特质。
罗衡并不感到意外。
狄亚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而齐海生也自然而然地结束这个可爱的小话题,他醉眼朦胧地问道:“话又说回来,刚刚我已经告诉你们三级污染区那儿的事了,那么你们呢?来的地方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消息吗?”
“畸变兽,我们来的地方出现畸变兽。”狄亚拍了拍罗衡的肩膀,“他跟畸变兽正面撞见过。”
齐海生晃动了下身体,眯着眼看向罗衡,好像对他刮目相看了:“难怪你会是当家的,我这儿有份地图,你们可以帮我画一下范围。”
他扶着桌子正要站起来的时候,罗衡忽然道:“画地图没问题,不过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也有问题?”齐海生匪夷所思,“说吧。”
罗衡缓缓道:“你知道旧时代到底是怎么毁灭的吗?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
他去找司南,本来也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这么说……”齐海生的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眼睛瞬间清醒过来,看起来完全不像刚刚那个醉醺醺的人,“你是寻觅者?”
又是寻觅者?
第44章 哲人
寻觅者。
这是罗衡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重逢的酒吧招待莫奇也曾经说出过这句话来。
原本他是打算从狄亚口中得到答案的,可后来疲劳与琐事发生得一样突然,罗衡就将这个偶然得到的词汇毫不犹豫地抛在脑后,去追逐更重要的信息了。
就现在听来,它似乎是跟历史还有文化绑定的一个身份。
只是这样解释不了齐海生的神情,为什么看起来更接近厌恶与反感?
可能是由于眼前这群健康快乐的孩子,罗衡忍不住会对作为保护者的齐海生形成一定的滤镜。
这种滤镜不同于其他——既不是跟狄亚无可奈何之下的长久合作下自然诞生的信任,也不像是拯救过伊诺拉后在心态跟装备占据高地后油然而生的无畏,更接近一种对于美好人性的向往跟认可。
这样的感情不需要时间,也不需要磨难来验证,它就如同黑夜里的火光一样,令人不自觉聚拢。
“我不会担保自己是某种不知道的东西。”罗衡已经吃完,他仔细端详剩下的半个窝头,确保上面没有自己的唾沫跟咬痕,又将它再分作两半,分别放入两名同伴的碗中,这才把手放在桌上,回复显得异常冷静平淡,“那是什么意思?”
齐海生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尽管喂养自己的同伴这个行为证明不了什么,可他还是忍不住缓和些许神色。
伊诺拉对这人降的窝头产生兴趣,她在全神贯注地聆听,也在全神贯注地进食,发出一点吃吃的笑声,弯弯的眼睛如同画本上可爱狡黠的狐狸。
她的嘴巴被食物占据,因此借用眼睛跟狄亚说话。
可狄亚仍然漫不经心地在走神,就像他此时此刻正在光脑上缓缓下线,进度条缓慢行动,以至于行动呆滞,神思恍惚,重复地发回无响应。
伊诺拉没得到期待的反应,只好装作不在意,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窝头,思考要是趁机从狄亚的碗里夺食,会惹起多大的乱子?
“意思就是……”齐海生略有些不耐烦这种毫无必要的礼仪,他忍不住挥手,像要赶跑这种烦躁,可又清晰感觉到这些东西融入罗衡的生命,并非是某种装腔作势的打扮,而是与生俱来,不自然从他谈吐言行里流露,于是鬼使神差地问,“你真的不知道?”
罗衡坐在塑料板凳上,他的身躯笔直,手随意地搭在靠近膝盖的大腿部分,微微侧过身体,端正之余,露出孩童般的疑惑不解:“我该知道什么?”
齐海生一时语塞,被这样的真诚所震撼,他揉弄鼻子,接触到不作伪的平和与善意,感觉鸡皮疙瘩一道涌上胳膊。
“那你干嘛非要问那些话呢?”齐海生不喜欢这样的交谈,从孩子身上感到天真的无知很正常,可在一个成年人身上感觉到同样的品质,就让人觉得不适了,“如果你不是寻觅者的话。”
罗衡梳理并且理解他颠倒错乱的话语,微微笑道:“狄亚也不是父母,并不影响他喜欢那个孩子。”
齐海生瞪着他,随后气馁:“那好吧,我就回答你这个有关寻觅者的问题吧,反正之前那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解答完你就得给我画地图。”
“没问题。”罗衡回答他,语调耐心而稳定。
这时候小女孩带着胜利的喜悦咯咯笑着跑回来了,她猛地扑在齐海生的腰上,从桌子底下好奇地探出头来打量这几个外人。
齐海生一把夹住她,像夹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齐海生有点不耐烦地搔动自己的头发,几个小小的夹子掉下来,正好掉了一颗在小女孩的头顶上,她急忙挣扎起来,“哎哟”地叫了老大一声。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