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屋的这几十秒时间, 他都在回顾从教徒口中打听来的消息。
唐启是他的朋友,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温辛只想知道人在哪里, 过得好不好,当然不可能叫教徒像狗仔一样,把唐启每天早上起来吃的是馒头还是烧饼一一调查清楚。
比如唐启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事情,温辛就不知情。
如果有人在B市基地里过得不如意,生活中处处碰壁, 或受到没来由的迫害, 那么这个人不管怎么埋怨唯心教, 都算得上事出有因。
但唐启不在这一行列之中。
在最开始知道父母被唯心教救下的消息, 唐启对唯心教感激得不行,经常会自掏腰包,给执行公务的教徒送一些慰问品。
难得有休息时间,他也不肯停下来,主动加入志愿者行列,去做没有分文报酬的义务工,为的就是报人救命之恩。
他工作努力,为人热情大方,广受上司和同事们的好评。
生活就算称不上尽善尽美,至少也算得上无灾无难。
温辛理性地想知道。
对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导致在生活还算顺心的时候,对本来感激的唯心教和小狐狸产生了意见和质疑?
面对好友的询问,唐启坐在沙发上,拧着眉头纠结着。
他说:“你也知道这里是唯心教的地盘,如果我诋毁教皇,没准之后会被人给抓起来。”
“所以我告诉你了,你别和其他人说啊。”
温辛沉吟片刻,坐在了他的对面,认真地点头作出承诺:“你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唐启这才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他们说唯心教的教皇是妖魔化身,是变异体拟人,生性残暴最爱吃人,私底下会命令教徒抓无辜的人进行黑暗献祭,这些我都没怎么相信。”
一句话听得温辛嘴角抽搐不止。
听到变异体拟人,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唐启接着说:“我只是听到他们信誓旦旦地说,教皇骗了所有人……”
温辛一语中的:“你怀疑教皇骗了大家什么?”
唐启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牛头不对马嘴地提起了自己在途中遇到的一家五口。
这一家五口从另一个城市逃难过来,恰巧在公路上撞见了结伴同行的唐启一行人,顺势加入了进来,希望有个照应。
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两夫妻连同他们的孩子都没什么问题。
只是两位老人身上穿得很厚实,脸上带着口罩,遇到人,老是遮遮掩掩,要吃东西也不愿下车。
同行的人怀疑他们有事瞒着,在一家五口停下来休整的时候守在车门口。
直到老人下车去上厕所,被他们看到了对方身上的污紫伤痕。
唐启将之后发生的事情一语带过。
他只说在这之后,一家五口就变成了一家三口。
再后来,一行人又遇到了成群结队的丧尸。
那次危机中,原本的一百多个人瞬间锐减到只剩下二十多人。
剩下来的一家三口,男主人没了,孩子没了,只有女主人侥幸活了下来,眼神空洞涣散。
唐启不止一次看到她走着走着,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整个腰背都弯下去,好像失去了再立起来的勇气。
他们艰难地来到了B市基地门口。
做集体检查的时候,女人看到另一边队伍里有人带着锋利的长刀,居然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试图抢刀自尽。
唐启没有刻意提起这件事有多么让人绝望,但话里几乎处处都是绝望。
温辛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样的安慰话,都只会让人觉得无力。
他默了默,轻声道:“节哀。”
唐启摇了摇头,语气饱含沉重。
“那个时候起码有不下三个人拉着她,就这样都差点没拉住,让她往自己的脖子上开了一个口子。”
“那不是失去了一个亲人,那是爸妈、老公和孩子都没了,要有多坚强的心才能继续活下去?”
唐启是个孝顺的人。
他无法想象,万一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也中了病毒,而他必须要做出抉择,他应该怎么办。
“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觉得她活不下来了。就算这一次侥幸能救活,下一次,她一定会选择别的死法。”
唐启说:“事实上来到这座基地之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从大家的眼中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也是这一瞬间,唐启突然话锋一转。
“直到前不久,我再一次遇到了她。”
温辛问道:“她过得怎么样?”
唐启盯着温辛的脸,嘴角缓缓地扯出了一个弧度,语调也被拖曳得很长。
“她过得很好,非常好,比我们刚遇到她的时候更爱笑。”
温辛只觉得唐启的笑容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怪异,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那时候,女人在街边摆摊,卖一些自己从郊区挖来的蘑菇和野菜。
唐启刚准备上去打招呼,就看到一个男人拎着盒饭朝她走了过去。
女人一看到男人就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顺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男人递来的盒饭。
唐启以为两人是新认识的朋友,或许有那么一点暧昧关系。
结果男人绕过菜摊走到了女人的身边,搂起对方,和人当街亲得不可开交。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见到女人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扑过去抱着女人喊妈妈。
那时的场面看上去有多么温馨和美好,事后回想起来,就叫唐启有多么的毛骨悚然。
唐启接着说:“那一瞬间我很惊讶,但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即使她的家人才死了不到几个月,但没人规定处于伤痛中的人就应该一直被伤痛所束缚,不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事实上,看见那相亲相爱的一幕,还是叫唐启的世界观,出现了短时间的崩塌。
毕竟女人歇斯底里半死不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结果没多久就没事人一样拥抱新生。
连继子都改口叫上了妈妈,这疗愈速度未免也太迅速了一点。
他接受不能,还有点一言难尽。
唐启看人过得还不错,人似乎也特别幸福,就准备直接离开。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的目光太热切,女人早就注意到了在旁边观察的他,在他走前叫了一声。
唐启:“你猜她对我说什么?”
没等温辛开口,他自顾自地答上了:“她问我,是不是想买点菜。”
“我和他们家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他家小孩喜欢猫,经常会跑到我这儿来看欢欢。”
“他家男的对修车很有一套,我有次发动机突然打不着火,是找他帮的忙。也是因为有这个本事,尽管他们一开始隐瞒了老人受伤的事,差点惹出大麻烦,还是有很多人容忍他们继续留在车队。”
“就那女的自己,我们都开玩笑她是不是点了什么探索技能,怎么别人老是找不到的野菜和果子,她一找一个准儿,还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处理掉野菜的涩味。”
“那还是现挖出来的新鲜菜,挑一点肉罐头进去,香味一散开,无数啃着压缩饼干的人都眼馋。”
“我就没忍住,拿火腿肠和饼干跟她换过几餐。”
一家三口没了二老的事让唐启挺伤感,两夫妻出去觅食的时候,他就帮人带孩子。
之后又给男人搭帐篷,帮女人搬菜,驱逐那些不怀好意想抢东西的人。
能有这么些交际,几人其实也算得上一般朋友了。
可是再见面的时候,女人却看着唐启的脸,一脸陌生地把他当成是素不相识的客人。
唐启:“我以为她是故意的,就好像心理学上面说过的,那个叫什么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遇到自己难以接受的伤痛时,选择不去想,避而不见。”
唐启的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最后,他的眸色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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