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修(30)
“在想什么?” 计青岩目视前方。
“没什么,在想回去时找宋执事喝酒。” 关灵道脱口而出。
其实想来也没什么,魂术才是当今最要紧的事,没有计青岩在身边,他修练起来反而方便些。他专心在上清宫修习魂术,平时找石蕴声说话聊天,偶尔再去烦烦宋顾追,大半年的很快就会过去了。
计青岩突然间安静下来,不多时轻声道:“宋顾追不喝酒。”
关灵道却已经把那话题撂下了,计青岩的袖子打在他的手上,他不知怎的很想拉却又不敢,张开手心,任那厚重的布料时不时地拂过。不多时,他觉得自己有些古怪了,清了清嗓子握起拳,笑着说:“这几日与你们离别,临行前定然要喝个尽兴。不知夙城以什么著称?此行定然不能错过。”
青衣淡淡作了个手势。
关灵道转头问计青岩:“青衣说什么?”
计青岩不肯说话,石敲声也不肯说话,关灵道不知他们怎么了,心里暗自憋气。好吧,什么都不用跟他说,反正他只是个听魂的,长着对耳朵就行。
“妓院。” 计青岩道。
夙城南北一条街,左右林立了十多家妓院,夜夜笙歌,美人无数,名声传遍南朝,是首屈一指的温柔乡。
关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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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顾追见他们去得远了,慢慢地向着木折宫而行。其实他听到计青岩想要远行的那刻就知道自己要留下来,倒也不觉得如何,养兵千日,如今正是他挑大梁的时候,责无旁贷。
只是听说关灵道那小子还要留下来。
处理了木折宫的大小事务,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宋顾追刚出门,见到一个弟子捧着个黑黝黝的东西从后山出来,低着头没看路,几乎与宋顾追撞上。
宋顾追扫过他手上的东西,骤然停下脚步:“这从哪里来的?”
那弟子手中赫然是个黑色坛子,缺了一个口子,暗沉沉的有些阴寒之气。
那弟子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宋执事说这个?刚才我在后山偏僻处打坐,不想附近有野兔乱刨,我抓兔子的时候,竟然挖出来个黑色坛子。” 他皱着眉低声道,“不知怎的,里面似乎不太对劲。”
宋顾追把坛子接过来,低头看着:“这坛子交给我,你先下去吧。” 黑色坛子满满都是魂气,无疑就是上次在水都城看到的那个,竟然在这里出现,为什么?
上次不是被个魂修拿走了么,难道那魂修竟然在上清宫?
这时候已经很迟了,这也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不好立刻去打搅散尘。翌日清晨天刚亮,宋顾追捧着那黑色坛子来到了不眠山。
“这里有行字被刮花了。” 散尘坐在桌前细看着那黑色坛子。
长长的一行字,难以辨认,隐约能看出“九”和“师”两个。
“之前没有这行字。” 宋顾追道。
“把坛子带进上清宫,刻了字又划掉,然后再埋起来,这事有点怪。” 散尘淡淡地说,“最重要的是坛子里的魂气都在。”
“嗯,弟子也觉得奇怪。” 魂气为什么要留着?这又不是干果粮食,难道留下里过冬么?
散尘捋须不语了片刻:“青岩正在夙城抓魂修,此事不必告诉他。这魂修如果真在上清宫,至今却也没杀过人,就算青岩回来也未必找得出。此事应当暗访,不应明查。”
宋顾追稳声道:“老宫主意下如何?”
散尘摸着胡子不说话。他有个老朋友也是斩魂士,却不喜声张,知道的人并不多,不如请他过来上清宫做客,明里把酒言欢,暗中查访魂修,倒比把计青岩叫回来好些,不容易打草惊蛇。
“你不必挂念,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声张就是。”
第39章 第四个故事
夙城座落在南朝中南,离它不到三十里的云溪岭,便是南朝世家卢氏的所在之地。这里本是个小城,地理位置却得天独厚,是两条水路交汇之处,往来过客络绎不绝,虽然风景、出产什么都没有,却独有一条南北大街,妓院、赌场无所不全,是往来商旅享乐的地方。
夙城入夜之后才开始热闹,早上却静悄悄的像座死城。寒冬的清晨下起了小雪,在这座死城某个茶楼的雅间里,一声不吭地坐了四个面色凝重的人。
青衣把查到的东西写好了放在桌面上,石敲声轻声念给他们听了,接着桌上便是一片死寂。
“所以说,魂修其实并不在夙城?”关灵道问。
青衣点点头。
近两年来断断续续死了一些人,遍布南朝上下,有许多在上清宫附近,不知是什么人做下的。青衣从细微处着手,细查之下,发觉这些人都曾在夙城停留,而且不约而同的买过这里的花魁。这些过往路人买欢之后便离开,不到三个月全部丧命。
这些人死时离夙城已经至少在百里之外,夙城的魂修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杀不死他们,换言之,这些魂修不在夙城。
“难道说是有很多魂修分散在各地,夙城里有人想要这些恩客死,把名字传散开来了?”
青衣再次点头,比了比手势:我就是这么想的。
有什么天大的怨仇,非要这些恩客死不行?难不成是暗中仰慕花魁的男子,因为妒嫉而做下的事?
石敲声若有所思地说:“夙城有十六家妓院,每月选一次花魁,选花魁的当日才会让人公开叫价。”
这么说来,夙城一年就有十二个花魁,那么刚才所想的便不对了,因为嫉妒而杀人的原因更是微乎其微。
既然没有私人恩怨,又为什么要选这些恩客?这些恩客到底招惹谁了?
“三宫主,现在该怎么办?”石敲声看着身旁的计青岩。
青衣比划着:这些往来的商客许多都不用真名,叫价时也没清楚他们是谁,离开夙城之后便如同鱼入川海。我猜定然是有人想方设法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世,才能把他们都杀了。
“花魁是怎么选的?”计青岩问。
石敲声低声道:“这事我略知一二。夙城的妓院虽然多,背后却有人暗中控制。据说十年前夙城有二十二家妓院,背后三方势力争得你死我活,后来一水楼把另外两股势力不声不响地除掉,将几家妓院合并,才有了今天的样子。这十六家妓院表面上各揽生意,互不相让,其实却暗中有联系,连每个月的花魁是谁也都早就定下来了。”
青衣微微颔首,比划道:敲声说得一点不错。
石敲声不知怎的略红了脸。平时他对青衣极为敬重,却连青衣的面也见不到,此时被他夸奖,一时间竟有些找不着北。
关灵道小声道:“那是怎么知道恩客身世的?花魁吹了枕边风?”
计青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叫枕边风?”
关灵道极是不服:“我懂。”我还会吹呢。
计青岩是得道高人,愿意一辈子高风亮节孤家寡人,守着个棋盘过一辈子,难道也不允许别人说些风花雪月么?
青衣又比划:如果真是花魁从恩客口中问出身世,又放出消息杀人,只怕是有人在暗中指使,与控制这十六家妓院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说便有些眉目了,至少有个追查下去的方向。石敲声问:“控制这些妓院的是谁?”
青衣摇头:不知。
十六家妓院虽说是一水楼控制,但谁也知道不清楚控制一水楼的又是什么人,花魁得知恩客的身世之后,又有多少人清楚此事?
“把以前的花魁抓来问话不就成了么?”关灵道小声说。
“从妓院里抓个花魁出来,不知要惊动多少人,要是问不出呢,打草惊蛇?”石敲声若有所思,“要么把花魁抓出来,要么就得做她们的入幕之宾——下次的花魁不晓得是什么人?”
青衣把一张字条放在桌上,上面写了几个字:忘尘台,厌思。
夙城的妓院各有风格,有皇权贵气的,有南朝风情的,有世家风采的,也有仙家气派的。而忘尘台正是个凡人莫及的温柔之乡,服侍恩客的都是厌思这等不似生在人间的女子。
青衣连下次的花魁是谁都已经打听出来,接下来该做什么也就清楚明了。如果当夜可以查出恩客究竟如何泄露身份,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就能把事情解决大半。
石敲声低声道:“每月十五选花魁,明日便是摘花之夜,错过这次要等一个月。”
换言之,这次的摘花之夜断不能让别人拔了头筹,他们四个人中必然要有个人叫价摘花,才能从花魁口中探出消息,继而追查下去。
青衣眼观鼻,鼻观心,指指自己的嘴巴:我是个哑巴,不能做人的入幕之宾。
石敲声红了脸,把左手的支架摆在长椅上,手指轻轻摸着入睡的君墨:“我也不行,我见了女子便脸红,不懂怎么跟她们说话。”
关灵道左右一看,见没人愿意牺牲,小声道:“其实我倒是可以——”
计青岩举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打断他:“我去。”
石敲声听计青岩开了口,心里有些意外,忙道:“本来我也想要灵道去,但三宫主肯去是最好,花魁从叫价最高的前三人中选恩客留宿,三宫主比我们的胜算都要高些。”
青衣比划着手势:如此便说定了。
关灵道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扁了扁嘴。计青岩配夙城花魁,真是再好不过。
冬日的天黑得早,即便到了入暮时分,逐渐起了星星点点的灯,闹街上的人还是寥寥无几。计青岩几个正在冷冷清清的街上转悠,一个男子突然间从旁边的酒楼里被人推出来,踉踉跄跄跌落在地上,屋里有个风韵犹存的女子站在两个提着棍子的男人旁边,掐着腰骂道:“不会抚琴就别滥竽充数,我家厌思明天要选花魁,就你这等本事还想混饭吃?”
“你们的琴师断了手,还挑三拣四,明天让她自己跳舞算了!”男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谁不是混口饭吃,这么欺负人!”
关灵道听了不语。厌思竟然在找琴师?
石敲声压低了嗓子,在关灵道耳边道:“你不是会抚琴么?做她的琴师,说不定早早地能把消息探听出来。”
关灵道连忙点头,暗中向着石敲声使了个眼色,石敲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子似的站在街上,皱着眉看关灵道挤眉弄眼:“你要我做什么?”
关灵道沉着脸闭上嘴。他要做厌思的琴师,难不成自己上门去说么,那看起来多没面子?这石敲声什么都好,就是这种事上转不过来。
青衣不能出声,计青岩站在旁边静静地看,屋里那半老徐娘已经开始关门,有些不耐地吩咐着:“今晚再找不到人当琴师,少不得要去别家借了。”
不多时,一张黄色的告示贴了出来。
关灵道把那张告示揭下来,笑着道:“如果在摘花之夜前就能探得消息,那是再好不过,就算不能,至少能里应外合。三宫主洞房花烛的时候,我也好帮衬帮衬。”
计青岩看着他没说话,看似无动于衷,却不知怎的叫人觉得比平常更冷淡些。
青衣却点了点头:这也有理。
关灵道好脾气地敲了敲门,不多时里面传来咚咚的跑步声,门一开,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脸,青涩地笑着:“客官要等等,我们还没开呢。”
关灵道温和地笑道:“厌思姑娘要找琴师,是不是?”
“是。”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对着眼前这俊俏的年轻男子红了脸,“公子是来当琴师的?请进来吧,妈妈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