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哑:
“你不是一直想当一个剑修?”
他被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往前了一步。
走出第一步后,脚步便再也停不下来。
“我之后来医馆找你。”
留下一句话后,方瑜脚下步伐越来越快,终于收了伞转头,从人群中快速穿过。
尘不染站在原地,象征性小弧度挥挥手。
旁边人探过头,有些不可思议道:“他想去试试?”
并没有在意对方不可思议的语气背后的意思,尘不染慢慢掸了掸被淋湿的袖口,笑了下,只道:“他以后会是个不错的剑修。”
会是个不错的剑修的人已经消失在了起伏的伞后,尘不染收回视线,转身慢慢隐进人海。
他去了医馆——隔壁的话本子铺。
医馆里的医师离睡着就只差那么一步。
今日城里人多,但都是奔着其他的人来的,加之下雨,没什么人来医病。
坐着怪无聊,他刚想起身去隔壁买两本话本子之时,刚好看一个人从门口走进。
是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对方摘下斗笠,露出一头乱糟白发。
麻布衣衫前,是抱了满怀的话本子。
——
方瑜跟着两名剑宗弟子到了城主府。
平日里的城主府大门都紧闭着,今日却大敞,门前人来人往。
他走在人群里,跟着进了城主府。
城主府的大院里,正中心站着几名穿青白校服的弟子,不少人绕着中心围了一周,却都是看热闹的,没有人上前。
他刚进大院时,中央的弟子的视线投了过来。
对方的视线带着疑问,像是在看他是是否上前。
发丝上还在滴滴垂着雨水,一侧的手微动,方瑜抬脚向前。
穿着青衣的弟子给他递过一把剑。
纳新的唯一项目是比剑,受试者与此次纳新的弟子比,若是想要停止比剑,只需放下剑便是。
执着剑各站一方,方瑜看向立在对面的弟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吵闹不止,对方神情静穆,即使面对的是一个普通人,依旧严阵以待。
剑起的时候,方瑜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气势变了。
剑修拿起剑时,便不是原来的人。
方瑜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似有巍巍山岳凌然而下,呼吸不能,动弹不得。
长剑袭来的那一刻,方瑜握着剑的手不住地下压,虎口被震得开裂,剑尖抵地,碰撞间擦出一片火花。
承受着千钧般的重量,他握着剑的手臂不断发颤,短短不过一分不到,对他人来说眨眼即过的时间,在他这里却像是被无限拉长。
眼看着拿着剑的人从虎口流出的红色血液顺着汗水滑下,周围看热闹的人安静下来,空气都滞凝了几分。
终于,在方瑜再也支撑不能前,穿着青白衣衫的弟子终于收了剑。
压制在手上的力道移开,方瑜陡然脱力,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两步后才支着剑堪堪停住。
正喘气时,他眼前出现一瓶药,玉白的瓶子,看上去便和往常的不大相同。
“修剑者,执剑为道。”
那弟子问:“你可愿入我剑宗?”
方瑜抬眼。
弟子道从今日纳新伊始,只有他没有在比剑时放弃自己的剑。
修剑者,唯一不能离手的便是自己的剑。比剑看的不仅考力,也考脾性,二者缺一不可,看似简单,实则很难达到,在此之前的人是如此,他们曾经受试时也是如此。
剑宗纳新不似其他宗门那般繁琐,就此简单二者,可以称得上过于简陋,但单单这二者,已经涮掉了万万人,比任何试炼都要来得有效。
弟子把玉白药瓶递与方瑜:“这是伤药,剑宗弟子可自由取用。”
周围一静,之后满堂喝彩。
有一人入选进剑宗的事从城主府迅速传开。
传到街道上时,原本还在和老医师细谈话本内容的尘不染迅速收起自己和老医师手上的话本子,撩起衣袖把手平摊至桌上,道:“来不及解释了,烦请快诊个脉。”
老医师不明所以但配合,以风卷残云之势收起桌上花生蜜饯,一手迅速搭上对面人手腕。
刚搭上脉时,门口传来脚步声,身上湿了一片的青年站至门口。
尘不染看向医师。
医师轻咳两声,闭眼细察。
刚还在激情讨论话本子的内容,他一张老脸上的红晕还没散,真诊上脉后,他耷拉着的眼皮掀起,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连带着红晕也消失了大半。
方瑜的表情也跟着沉了下来。
外面雨声和喧闹声不断,却像是完全和医馆内隔绝开来,冲不破沉闷气氛。
安静了半晌,老医师看了眼对面人的满头白发和单薄身形,还有对方身上穿着的麻布衣裳,神情逐渐复杂。
迎着医师的视线,尘不染表情不变。
老医师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只简短道:
“凡药无救,仙药可医。”
他收回手:“先生这病约莫得请仙人治,拖不得,拖不得。”
民间医师统称药宗之人为“仙人”。
方瑜眉头越皱越深。
药宗之人,非常人能见,也非常人能请。既然能让医师说出找药宗医治,说明这病本就不同寻常。
接连两个拖不得,医师没有明说什么,却像是什么都说清了。
旁边少东家心里想事,闷着不说话,老医师看着也没看话本子时快活,刚被诊断为“拖不得”的尘不染情绪道稳定,待医师颤巍巍收回手后站起来,还道了声谢,态度一如既往。
他像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也像是并不在意,心态好得出奇。
方瑜之后全程没说话,尘不染重新戴上自己斗笠,在走前很大方地顺手把老医师之前没能看完的话本子留下,让对方可以接着看。
回去的路上,方瑜在集市上买了个背篓,专用来背身边人新买的话本子。
心里还想着老医师的话,他也忘了分享进入剑宗的事,一路沉默着回了青山镇,把话本子护送到了青山脚下的屋里。
约莫猜到他在想什么,在分别前,尘不染笑道:“我的身体我知晓,还能多活几年,用不着多想。”
但少东家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话安慰到,表情并无一丝和缓,沿着走过无数次的路离开。
青山脚下安静,街上却热闹一片,连雨声也盖不住欢喜的气氛。
比方瑜更快回到镇上的是他被选入剑宗的事。
镇上人前脚听说有大宗修士千里迢迢去到白云城,后脚就听说酒楼少东家被选入剑宗。
镇上人原不信,后带信的人说那几位修士问了少东家姓名生辰家住何方,还额外嘱咐了不少事,镇上人这才信了。
百来年见,这还是青山镇出的第一位修士。邻里奔走相告,酒楼东家一拍桌,设大宴,宴请四方,镇上人都来凑热闹,想看看这位未来修士。
方瑜回到酒楼时,扑面的都是道贺声,他的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脸色酡红,带着他走过平日里见惯了的酒楼。
他第一次看到他爹笑得这么高兴,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酒楼里能装下这么多人。
设宴礼节不可少,但似乎是因为他即将成为修士,镇上人反而不在意这些了,也无所谓他说话做事如何,都上来贺喜。
或许是因为心里想着事,也或许是因为听着往日或明或暗讥讽叹息他往死路子里钻的邻里笑着恭贺,方瑜没什么欣喜的情绪,也不大笑得出来。
在大宴开始后,他去后厨装了饭菜,撑着伞离开了酒楼。
再回到小院时已经夜黑,他手上没提灯,院里唯一的光亮便是桃树后走廊檐下的摇晃烛光。
昏黄烛光边坐着人,身上披了件外袍,手边还放了壶已经开封的酒,低头看话本子看得认真。
走近时,他闻到了浓烈酒味。
这人今日没去酒楼打过酒,他猜也能猜到对方是在城里趁他不注意打上的。
注意到院子里多了个人,尘不染拍拍身边位置,示意对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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