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嗯”了一声,又对木惜迟道:“去孤的榻上躺着,让太医为你医治,至于你方才所求,等你身上的伤好全了再议。”
一个凭空跑出来的男子竟能睡在皇帝的龙榻上,即便皇帝的亲兄弟也不能够有这样的待遇啊……
这位院判大人心里那点儿数瞬间又没了。
郑通诚惶诚恐地跪在脚踏上给木惜迟把脉,数十年的行医经验几乎顷刻颠覆。
他从未把过如此雀跃铿锵的脉搏,简直非“锣鼓喧天”四字不能形容。别说一个病人了,就是一头壮牛也没有这动静。他不禁怀疑,自己确实是将手放在了一个人的腕上罢,而没有不小心放在一面正被人疯狂捶打的牛皮鼓上罢……
“如何?”
天子的询问命运般响起,郑通感到如芒在背,犹豫了片刻,说道:“回陛下的话,小公子身子骨儿十分健硕,莫非从小习武,想是……想是个练家子?”说毕,心里没底地看着木惜迟。
木惜迟哪顾得听他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只盯着小皇帝。
“你自小习武,这是真的么?”
“啊?”见小皇帝两片薄唇动了动,这才意识到他正和自己说话呢,忙“喔”了一声,“是啊,我有个特别厉害的师父,他教了我一些拳脚工夫。”
小皇帝眉心一蹙。就连一旁的魏铨也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怎么漆染这个质子这般厉害,不光自己在敌国活了下来,还踏马活的赛神仙,娶了媳妇,生了儿子,竟更有那闲工夫给儿子找师傅教武艺。让他魏铨一个阉人羡慕得都快不行了。这漆染怕不是去敌国当质子,怕是去享清福的罢!
此时,木惜迟回国的消息还被封锁着,一来在验实他身份确凿之前不敢贸然公开。二来,如若他果真是漆染的孩儿,那么岐国丢了一个重要人质,岂有不追究的道理,若漆迟回国的消息传过去,那么漆染夫妇还有活路么!即便碍着两国曾定下的协约,不至当即处死,活罪也是难逃的。
因此,郑通此时全然不知木惜迟的身份,只大概猜出他身份特殊又尊贵,是皇帝心头在意的人,故而一听到他自己说有些拳脚工夫,便忙得拍马道:“小公子年纪轻轻,脉搏就这样雄浑有力,必然武功深厚,是个练武的奇才呀!”
郑通越这么说,皇帝的眉头就皱得越紧。偏木惜迟还下死眼把小皇帝盯着,那眼神就像是妖怪馋人肉,要活吃了小皇帝似的。
小皇帝给这样的眼神盯得身上发毛,轻咳一声,对郑通等人嘱咐了两句,转身离开了寝室。
这里木惜迟等人去远了,向郑通小声问道:“大伯,咱们小陛下今年几岁了?”
郑通正在给他施针,闻言一个哆嗦,把针扎偏了几寸。郑通脑门冒汗,心道不妙。结果木惜迟不疼也不嚷,还一脸期待地等他答话。遂定了定神,不动声色把针拔出来又扎在了该扎的地方。
“这个么……今年是神宗五年,陛下八岁登基,您说陛下几岁。”
木惜迟掰着指头一算,“啊?才十三岁啊?”
郑通忙立起一根手指拦在他嘴边,“嘘……妄议陛下那可是重罪!”
木惜迟嘻嘻笑道:“可我不一样,陛下舍不得责怪我的。你和我多说说陛下的事,我也替你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眼见的你就能从院判升作院使了。”
郑通被一语戳中心窝,喜得心里直开花。
“小公子,我见你年纪小,又才进宫,好些事情你都不了解。不瞒你说,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可真是天纵英才,别看陛下舞夕之年方至,论起心计儿城府,可一点儿不比个大人差。想当年,八岁初登基时,陛下就颁布了新政,将朝廷内外整治得谨肃有条,从前官场上那些因循苟且的积习被一荡而空。这些年锐意进取,咱们大褚一扫从前的颓势,也算得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木惜迟听见这些夸小皇帝的话,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又问道:“为什么陛下这么小就要登基,老皇帝死得很早么?”
“诶诶……吁……吁……可不兴乱说话,”郑通忙往后看看,见只有自己几个心腹御医在侧,并无杂人,这才抚一抚胸口,说道:“咱们陛下的登基之路走得不可谓不艰险。当年贼子弑君夺位,险象环生,咱们陛下上承天命,有佛祖拂佑,又自小习武,精擅骑射,这才抢出一条生路,将贼子诛杀。”
木惜迟:“咱们陛下也会功夫?”
郑通一脸骄傲自豪,“当然了,陛下四岁即习骑射,会走路就会拉弓射箭,就同精强武士比试那也是一半一半。不仅如此,陛下打小儿就聪明过人,读书过目不忘,治国理政方面更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你只看如今咱们大褚和前朝相比,国力是如何的一跃千里就知道了。”
木惜迟听毕,喜得在床上打滚,那个憨样令郑通也忍俊不禁,“小公子,你浑身是伤,换做别人早就疼得哇哇大哭了,你不禁不哭,你还笑……”
木惜迟一把抱住郑通脖子没命地晃,“我的小陛下是个盖世英雄,我怎么能不笑,我好开心,好开心呀……”
郑通在木惜迟把他头拧下来之前,拼了命地逃脱出魔爪,噗通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指着他道:“你真……真是个痴儿……”
木惜迟也不去理他,将脸埋进枕头,吃吃地傻乐,两条伤痕累累的腿在龙榻上欢快地踢打着。
“嗳对了,咱们陛下的名讳是哪几个字啊?”
郑通只得又起来跪好,更加压低了声腔道:“咱们陛下的名讳可是将水火精华都含聚其内了。是这两个字……”说着在手心儿里划拉起来。
木惜迟跟着一笔一划地看过去,“煜澍。”
郑通道:“陛下这一辈的皇子名字里都带‘煜’字,陛下还在胎里时,举国大旱,滴雨不落。有天师称诸皇子名字里都有‘煜’字,虽有焮天铄地之美寓,可炙旺太过,润泽不足。因此陛下还未落胎胞,先皇就取了这个名字,‘澍’乃及时雨之意。果然陛下出生当日,天降喜雨。龟裂的农田得以灌溉,百姓才渡过了难关。”
“煜澍……”木惜迟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想不到师父兼具水火精元,来了下界也依然不忘水火傍身,真是有趣。只不过这名字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念在口中好生娇俏。
翌日清早,木惜迟正睡得香甜,忽然一记窝心脚将他从床头踹到床尾。
“是你……你是漆迟?你为什么抱着孤,为什么睡在孤的床上……”
小皇帝怒目圆睁,“不是给你安排了住处……”
前晚木惜迟被七八只手按进沐盆里洗涮了一个时辰。进去时是只泥猴儿,不成想出来后竟变成个玉雪俊秀的美少年。嬷嬷们稀罕得不行,想给他捞回来再揉搓一顿。可木惜迟已臊了个大红脸,怎么也不肯,趁众人不留意,忙脚底抹油开溜了。
若非那两道直白赤裸的眼神太过目难忘,小皇帝此刻也认不出他来。
木惜迟捂着肋条,好容易坐起来,“喔,我不喜欢,我比较喜欢陛下的床。”
这人鼓着脸,说的理所当然。
小皇帝又惊又怒,忽然面色一沉,自枕下抽出一柄匕首,不由分说往木惜迟身上刺去。
木惜迟“咦哟”一声轻易躲过。小皇帝一个恍神,那匕首已像变戏法儿似的被木惜迟握在了手中。
“哎呀你怎么到处都藏着武器呀。这个东西太锋利了,拿着玩儿很危险,我先给你没收咯。”
“……”小皇帝面色冰白,“来人……”
正欲大喊,又被一只大手将声音捂了回去,紧接着,那人泰山压顶一般压过来。
小皇帝瞪着血红的双眼,拼尽全力要挣脱,却丝毫动弹不得。
“唔……唔……”
“哎呀呀……”木惜迟为难道,“你别嚷呀,你这一嚷,他们就要闯进来乱刀砍死我的,我可是你的恩人,我为了这个国家受尽苦楚,你不能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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