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最后一句,祈桑谢幕后回到台后。
阿符原本走在他祈桑身旁,但身边人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甩开他一小截距离。
阿符不得不加快脚步走到祈桑身边,“你今日是不是有些紧张……为何唱错这么多句词?”
祈桑终于停下脚步,冷笑道:“你这么聪明,猜不出来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阿符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不知道。
几番纠结后,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会。
阿符率先败下阵来,“……祈桑小公子还真是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们的确不是梨园的优伶。”
祈桑听见这件事并不意外,只是在阿符亲口承认后忍不住冷笑两声。
事已至此,阿符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们是走南闯北的捉妖人,在梨园唱戏不过是为了隐瞒身份。”
因为戏班主和虞巧他们对祈桑都不错,所以在知道自己被骗了以后,祈桑也对他们生不出什么怒意。
祈桑语气微嘲:“我刚刚将《桃花扇》唱得都快成另一场戏了,他们都没发现……我看你们也没做多大的伪装。”
阿符急忙解释:“若是需要登台了,我们便会让以前抓的戏鬼附在身上,让它替我们演完这场戏。”
偌大的梨园,只有阿符是真的会唱戏的,他不喜欢被戏鬼附身的感觉。
戏鬼百年道行,心里没有别的鬼那种茹毛饮血的欲望,危险性不大。
只要能给他一座戏台,让它登台唱戏,它就很满足了。
祈桑说:“那你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还害得我……算了,气死我了。”
白学那么久的《桃花扇》。
阿符知道祈桑在生气什么,这一点他确实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只能心虚地移开了眼。
“我本以为你学唱戏只是突发奇想,也没想到你能学那么久……后来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还有一点原因阿符没有说,他很享受那种与祈桑之间共同享有一个秘密的感觉。
正因为他没有办法与祈桑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所以他才更渴望能有什么别的羁绊,让他们紧紧关联在一起。
祈桑看了阿符一会,说:“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对吗?”
刚刚的一切谈话不过是为此事做铺垫,阿符虽然知道瞒不过去了,但关于这件事,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出来。
祈桑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神色淡然地在铜镜前坐下,开始拆解头上的珠钗。
祈桑的沉默令阿符更加无所适从,似乎只要自己一直不开口,祈桑就再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终于,阿符沉默地走到祈桑身后,开始帮对方拆解珠钗。
祈桑抬手抓住阿符的手,制止了他的举动,“这边是你给我的答复?”
阿符抿了抿唇:“……等我帮你卸完珠钗,就告诉你我骗了你什么。”
“行啊。”祈桑淡笑一声,“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就行。”
珠钗被尽数解下,祈桑一头如瀑的黑发披散下来,带起一阵发梢的桃花香。
阿符逃避现实一般,几乎要醉在这一缕花香中。
祈桑已经将脸上的油彩抹掉,因为他动作用力,将白嫩的脸擦得有些红。
比起从前清冷而不近人情的神态,要多了几分欲望的美感。
阿符掌心托着祈桑的脸,拇指抹了抹祈桑睫毛上沾上的水珠——那是刚刚对方用湿布擦脸时沾上的水珠。
这个动作惹得面前人的长睫微微颤抖一下,短暂地将含着冷意的一双眼闭了起来。
因为祈桑雪腮上飘起的红,以及两人亲昵的动作,阿符在这一瞬间仿佛忘却了刚刚针锋相对的场景。
直到祈桑睁开眼,露出那清冷孤傲的眼神,阿符才众人从飘忽忽的梦境回到现实。
阿符重新将自己的位置退回到亲密又不逾矩的地方,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水润。
那一滴祈桑睫毛上的水珠,在他心里泛滥成了不止息的海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符抬起头,注视着祈桑的眼睛。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第八十章
竹帘被吹动, 打在窗框上,浅白色的日光照在地上,像一层带着温度的霜。
祈桑与阿符面对面坐着, 两人之间没有针锋相对的氛围, 却像是隔着一层虚情假意的薄膜。
阿符的这句话, 是祈桑始料未及的。
但他面色未乱, 自若道:“你不妨说得直白一点,我有些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我从前认识的朋友, 也不是祈家小公子。”阿符抬眸直视祈桑, “你是镜灵。”
祈桑端坐在原位, 朱唇上的胭脂没有卸干净, 嘴唇要比以往红一点。
他微微眯起眼, 镜灵?
“从前我在外游历, 偶得一块封印着一团迷障的铜镜。”阿符说,“我用尽办法, 也没能解开铜镜的封印。”
祈桑点评:“确实很遗憾, 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阿符叹笑道:“你出现那天,打碎了我一个花瓶……但其实,最先碎掉的不是花瓶,而是我这块铜镜。”
花瓶碎裂的声音, 掩盖住了锦囊里的铜镜碎裂声。
从前阿符用尽办法, 也没有损坏分毫的铜镜, 在祈桑出现的刹那,破碎成无数小碎片。
阿符瞬间有了一个猜测。
——是镜灵从镜子里跑出来了。
“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说你是祈家小公子……我说祈家小公子在外游历, 你未曾反驳。”
祈桑皱眉:“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确有段时间在外游历。
“前些日子,江城祈家的少爷回府了。”阿符说, “所以你是谁呢,桑桑?”
祈桑没料到阿符会特意去江城打听祈府的事,自己身份被拆穿得倒也不冤枉。
阿符拿出祈桑先前摸过的那块镜子碎片,铜镜的碎片微微反射着光。
“而且你确实会被铜镜影响,这才让我确定了我的猜测。”
阿符见祈桑蓦然沉默,心里也知道,说穿了一切,自己和对方肯定回不到从前了。
“铜镜破碎的那天,我本以为我房间出现了什么穷凶恶极的妖魔。”
阿符有些怀念地笑了笑,手指不自觉摩挲铜镜的镜面。
”可是当我回过头,只看见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少年,看起来还有些局促,一点也不像杀人如麻的邪物。”
祈桑不觉得自己是镜妖,但他觉得那天肯定有镜妖趁机跑出来了,迷惑了阿符的神智。
不然阿符怎么像中了邪似的,觉得他那天局促……他当时明明想的是怎么杀人灭口。
阿符说:“你似乎不记得自己的镜灵身份了,说你是祈家小少爷……而且好像还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祈桑坚持反驳:“我真的不是镜妖。”
阿符包容地点了点头,
祈桑:“……算了,所以你这些天一直和我寸步不离,是担心我伤人?”
“不。”阿符垂眼笑了,“是因为我喜欢你。”
阿符是驱妖师,却对似乎是镜妖的少年一见钟情,他一直小心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人类的寿命至多百年,而镜妖的生命是无穷无尽的。
有时候阿符也会期待其实祈桑并不是镜妖,所以刻意把镜子的碎片拿出来,让祈桑发现异常。
当祈桑的手指碰上镜子碎片,他还是没看见自己想看见的结果。
祈桑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为了避免祈桑真的消失,他只能将镜子碎片拿了回来。
阿符默了默,“我不知道镜子那边是什么样的,但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把镜子还给你。”
祈桑思忖片刻,最终道:“不用。”
阿符忍不住翻出心底的期待:“你不回去了吗?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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