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纵然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但听见萧彧亲口承认,还是没办法接受。
萧彧好像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坦然接受自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时光。
“既然做不到长生无病,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我, 骗我说你能……萧彧, 你真的是神明吗?”
萧彧想要开口回答, 说出真相。
可是祈桑好像不太在乎想他要说什么。
祈桑目光里藏着难过,他好像什么都懂。
“萧彧, 如果有一个人, 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在骗我, 我却一直把他当成家人,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悲?”
萧彧平静的呼吸猝然乱了。
祈桑对峙般静默地看着他, 萧彧抿了抿唇, 回避了对方的目光。
片刻后,祈桑率先转身离开。
“萧彧,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不会让你死的。”
*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无形的隔膜阻挡在两人中间。
之后的日子,他们依然像从前一样日日见面,却少了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萧彧的身体的确越来越差了。
有时候祈桑独自坐在房间里,会听见对方在外面压着喉咙, 尽量压制自己的咳嗽声。
城中的时疾也越来越严重了, 人们根本没想到会恶化到“疫病”的地步。
幸而城中的大户原氏及时分发药材, 才勉强控制住了最初的疫病。
夏日病毒滋生,从前也偶尔出现过这类疫病大规模蔓延的情况,都得等京中派医师来。
萧彧症状和时疾大致相同。
唯一的不同, 就是他这个不会传染。
原氏是阙镇最大户,他们乐善好施, 在疫病之初就大肆采买药材。
起初还有人担心,原氏会不会囤积药材,再高价售卖。
但原氏只留下了足够自己府上要用的数量,其余的全数研磨好后,分发给病患。
桃花村地处偏僻,时疾并未传到这里。
村里人可以捕猎捉鱼,家里大多也都种着菜,短时间内可以衣食无忧。
祈桑主动将萧彧的情况告知众人,但表示对方的病并没有传染性。
哪怕祈桑不说,村里人也看得出来,毕竟他日日与萧彧住在一起。
祈桑没有一直待在家中。
他用绢布蒙住脸,保证自己不被传染,也去阙镇领了一份药材回来。
阙镇的铺子都关了七七八八,饭馆更是一家都没敢开着。
和史册上那些疯狂肆虐的时疫比起来,阙镇的时疫远远没有这么可怖。
至少未来,如果要记录阙镇的这场时疫,会用这类话来记录——
“及时控制住疫病扩散。”
“将病患伤亡减到最小。”
“没有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只是,亲身经历过这段时光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感觉的。
他们只能感觉到每天都有人在死亡。
因为就在自己身边,所以每一个身边人的死亡,对他们来说都足够印象深刻。
排队领药材的时候,一人大概是因为心里过于紧张,总在找周围的人攀谈。
话语有些颠三倒四,听起来没什么逻辑,偶尔也会有人回应他。
中间陆陆续续走了许多人,只剩下祈桑还在回答他的话。
对方也不在乎别人的回答,自顾自说着自己的事情。
有一句话,他反反复复地说。
“我家中还有一位夫人,染了疫病,我得给他带药……”
可没过多久,这人就被官兵从队伍里拉了出去。
不明所以的人想要阻止,却被知情人拦住了动作。
在这里排队的,没有哪一家是过的舒心的,但他们还是天然会对旁人的苦难感到哀悯。
“他夫人早就病死了,他也……半疯吧,有时候会去他夫人的坟前哭,有时候会像今天这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地来领药。”
祈桑敛下眼眸,一直到拿走自己的药前,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个时候还独自走在外面的小少年并不多,祈桑算是独一个,尤其显眼。
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祈桑故意绕开人多的大道,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
“我的家人生病了,药不够。”
在走到巷尾的瞬间,他听见一个人的声音。
“……把你的药给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人大概是第一次干这种强盗行径,不甚熟练,声音还在微微发抖,一点气势都没有。
祈桑转过身看着他,声音很平静:“药我不会给你的,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男人没料到他态度这么强硬,倏然从自己的腰带里拿出一把藏着的一把匕首。
祈桑面色未变,直直往前走了两步,恰好让刀尖抵住自己的胸口。
“杀了我,药就是你的了。”
男人面色几经变换,猛然抬起手臂,就要把手上的匕首朝祈桑脖颈刺下去。
可最后,不甚锋利的匕首连他的发丝都没有削断,只在祈桑的侧脸上,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
一滴血洇出,顺着祈桑的侧脸滑落到脖颈,没入粗麻布衣襟里。
“你的家人生病了,我的家人也一样,我不会把药让给你的。”
昏暗的小巷里没什么光亮,只在顶端斜斜照射进一束昏昧的光,落在人的肩上,没有任何重量。
男人平日里就是个沉默木讷的人,此刻铤而走险,也不敢太过放肆。
虽然加了个“为家人”的好名头,但也改不了作恶的事实。
侧脸有些刺痛,祈桑抹掉脸上微微凝住的血迹,指尖溢出点点灵力,伤口瞬间愈合。
祈桑离开前,跪在地上的男人倏然拉住了他的胳膊,他被迫停了下来。
回头看时,只看见对方昏暗光线下绝望的神情:“您会用仙术……您是仙家弟子……仙长,你们仙家不缺灵丹妙药,这救命的药材,就给我吧。”
男人目光哀切,跪下朝他磕头。
或许男人磕头不仅是为了求药,更是因为刚刚伤人的举动而内心煎熬。
祈桑在萧彧为他打造的“桃花源”里度过了十几年,遇到的都是善良的人。
他不曾见过故人病骨支离,也很少见人性的复杂。
祈桑抽出自己的胳膊,低声说:“正是因为仙家的灵丹妙药都医不好他,我才会来领这副药。”
如今阙镇的问题不是药材短缺,而是治标不治本,药材再多也无济于事。
短时间可以压制疫病,但要不了几日,疫病又会汹汹来袭。
祈桑并不将希望都寄托于这一副药,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想去试试。
他不知道萧彧为什么突然不打算活下去了,但他不希望对方死。
*
回到桃花村前,祈桑怕自己不小心将疫病带回村里,先在后山废弃的木房里换上一身新衣服。
并且将去阙镇时穿的那身衣服,和遮面的绢布都燃火烧掉。
回家时,萧彧正坐在桌子前写东西,连祈桑回来了都没第一时间注意到。
祈桑也没叫他,放下东西就拿着药锅去煎药,煎药的时候,他忍不住发了会呆。
萧彧还能活多久呢?
等到了寒冬,就更难熬了。
不过熬过去了,应该就会好转吧。
药煎好后,祈桑给萧彧端了过去。
萧彧还在写,祈桑随意看了一些,有些是一些剑谱,有些则是些看起来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祈桑最喜欢的那家桂花糕,铺子开在城南三号巷;如果想吃八宝鸭,最好在月初去醉仙楼,月初当值的厨子手艺是祈桑最喜欢的。
甚至连姜花酿是怎么酿的,萧彧也把方法写出来了。
写了满满一页纸,祈桑只看了一眼,就把纸放在一边。
祈桑在萧彧旁边坐下,趴下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太麻烦了,我才不学。”
萧彧下笔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微微点头:“没关系,我可以在临走前,多酿几坛。”
上一篇:Alpha的抚慰剂总不乖
下一篇:哭到最后应有尽有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