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出言打断, 语气满不在乎:“不杀了你,那些信徒就会倒戈支持薛氏,对吗?”
盛翎以沉默来作为回答。
祈桑少时锋芒毕露, 一言一行都嚣张得恨不得全天下皆知,成神以后才沉稳许多。
然而此时此刻, 盛翎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名意气风发的少年。
“盛翎,你还是小看了人和神之间的区别。”
祈桑唇角勾起,眉眼间浮动着淡淡的不屑。
这句话并没有给出什么承诺,但盛翎原先焦躁不安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
祈桑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傲气盈满眼底。
“我不因他们的信仰而成神,便不会因为他们的憎恶而堕落神格。”
盛翎有点摸不准祈桑这番话是真心的,还是只是为了宽慰他。
祈桑看出了盛翎的想法,随手将手上拿着的匕首丢到桌上,重新在桌前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盛翎,我拖着病躯修道,勤勉不辍,为的就是没有人能再约束我——而不是为了成神后,将自己套在更严苛的束缚中。”
盛翎心里依然放不下,想多问两句,又自知自己已经惹得祈桑很生气了。
踌躇了一会,还是只敢讪讪站在原地,等待对方主动问话。
祈桑说:“我知道,你是在担心天道为了平衡气运,会借机对我下手,对吗?”
盛翎心思被戳穿,也不隐瞒,直接点了点头:“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你消失了两百年,这些年,我能做出的最坏猜测,只有这个了。”
祈桑垂眸,拉了拉自己的长袍下摆,直到它不再难看地皱起来,才舒展眉心。
“放心吧,天道这段时间不会对我下手的,我大概能猜到祂会什么时候动手。”
盛翎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句话简直像在预言自己的死期。
盛翎忍不住开口,想要寻求一个让他心安的答案。
“祈桑,你会一直好好的,不会再离开……千滨府的,对吗?”
祈桑单手托腮,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他用手指按住瓷杯边缘,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这得看我,争不争得过天命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并没有任何把握。
……或者说,祈桑知道自己失约的可能性比较大,才没有轻易给出承诺。
盛翎和祈桑认识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来对方的意思?
但他宁可自己没有听出来,面色冷硬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倏然开口,语气硬邦邦地告退。
甚至不待祈桑应答,他便失态地转身推门,大步离开后,连书房的门没关紧都没发现。
祈桑瞥了眼没关紧的门,用一个小法术一勾,将门合了起来,旋即又把窗子也合上了。
室内顿时昏暗许多,他转了转桌上的茶杯,神色晦暗不明。
祈桑曾经预测过自己的死期,他知道自己成神后每逢一百八十年会有一劫。
若以此为界,他会死在七十年前。
然而阴差阳错地进入凌云寺后,竟凑巧避开了这一劫……不,也不能说是完全避开。
幻境中,若是阿符没能修好镜像双生,或许他真的会死在里面。
一百八十年一劫,是天道给他定下的命数。
祈桑讨厌这种命数被他人全然掌握的感觉。
屋外恰逢一场雨停歇,风光月霁。
祈桑漫不经心地戳了几下瓷杯,倏地,脑海里想起一件事,表情慢慢变了。
一个肆意疯狂的想法在他心中靡靡蔓延。
几息后,祈桑哼笑一声,将干净的茶杯反扣在茶盘里,起身理了理袖口。
“那便看看是天道更狠,还是我命更硬吧。”
*
月神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起先欢欣鼓舞,月神殿的香火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然而这种热闹欢快的气氛值维持了不到半月,就在千滨府毫无表态的沉默中慢慢消失。
所有人都以为,月神回来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处理掉暴虐残忍的盛翎,以此来挽回民心。
——没有。
千滨府没有任何表示。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终于有人率先提出了质疑:“月神大人不打算处理……”
恰巧护城的卫队提着刀巡逻过来,被人高马大的卫兵扫了一眼,这人顿时噤若寒蝉。
茶摊的人本不打算起什么冲突,然而却有人隐在人群中,不起眼地喊了一句——
“真是奇怪啊……盛大人杀了这么多人,月神殿下难道不打算管吗?”
一时激起千层浪。
有了第一个人出头,那些畏缩不敢言的人瞬间义愤填膺起来,纷纷开始“讨一个公道”。
卫兵因为得了命令,不得随意伤害平民,所以被众人攻击时,也只是沉默地防御。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最先出头的那个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百姓暴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千滨府。
祈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和商玺研究魔域的地形,为下一次作战做好准备。
月神消失了两百年,原先被压制在魔域的魔族又开始蠢蠢欲动。
魔族的消息不算灵通,至今还在骚扰边界,试图试探出人族的底线。
“不用管他们。”祈桑在地形图上画出一条行军路线,“吵累了,他们自己就会停下来。”
商玺的表情显然对此还有些忧心:“殿下,真的不需要管他们吗?”
祈桑目光落在沙盘上,“难道你以为,他们真的是真心实意在为这件事感到愤怒吗?”
在一些小事上,商玺可以帮得到祈桑,但在这些大事上,他的长远目光就远远不如祈桑。
祈桑耐心地为他解释,分析利弊。
“盛翎杀的暴徒皆是薛氏死士伪装的,没有百姓与他们有利害关系,自然也犯不着为了他们得罪千滨府。”
盛翎这两百年的举动看似莽撞,实则已经是在牺牲最小的情况下,为千滨府换来了最大的利益。
如果一昧仁慈退让,只会让薛氏的权利越来越大,长此以往,就算祈桑回来了,千滨府也只能和薛氏分庭抗礼。
——月神要拥有的,当然得是绝对的权力,没有任何家族有资格分走属于他的这部分。
闹事之人多半是受人鼓动,一时热血上头,要不了多久,等他自己看清局势,就会冷静下来。
为商玺解释的同时,祈桑还能分出心在沙盘上指出商玺的错误。
“这座山地势易埋伏,走这里就是蛾扑灯蕊,自寻死路。”
商玺自知自己此时心绪不定,没办法跟上祈桑的想法,干脆就暂时将沙盘的事搁置一旁。
“殿下,盛翎和您说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从那些下人的口中,商玺知道盛翎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但没被祈桑采纳。
甚至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方法引得月神暴怒,险些让盛大人“失宠”。
祈桑本来就是想着盛翎这时候脑子不清醒,才让商玺来一同商议对策的。
结果这人也问东问西的,好烦。
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效率,祈桑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盛翎让我杀了他平众怒。”
商玺只微微诧异一瞬,便理解了盛翎的决定。
如果是他面对如今的处境,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祈桑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忍不住觉得有些头痛。
“商玺,你说实话,我对你们很差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想着去死?”
商玺自知惹了对方不快,摸了摸鼻子,没敢反驳,略一思索,也想通了个中关窍。
“盛翎的地位仅次于我,今日他们要求盛翎偿命,明日就敢更过分。”祈桑说,“若事事都依他们,明日他们要求我自戕谢罪,我也得允吗?”
祈桑越过商玺身边,去拿沙盘战旗时,顺带着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脑袋。
“也不知道该夸你们关心则乱,还是……太过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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