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矿场回来,听说了海岸的事情,你没受伤吧?”卞俞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脸颊。
时林遥莞尔一笑,握住他的手指捏了捏:“我没事。”
栾溯抬起头来,便看见这一幕。他心里一阵颤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淌了出来,如潮水一般愈涨愈高。有那么一刻,他后悔自己坐在这里,坐在这个孑然孤独的角落。
“这是江昕,是南殷岛的幸存者,你认识他吗?”时林遥问。
卞俞曾经去过南殷岛,有可能会跟江昕认识。然而,卞俞看了看江昕,表示自己对这个陌生的男孩没有任何印象。毕竟他在南殷岛从未露过面,只是与反叛军的几个成员接触过而已。
江昕也同样睁着漆黑的瞳孔,迷茫地看着二人。时林遥打消了对江昕的怀疑。他和乔医生没从江昕身上发现异常,栾溯和卞俞也是如此,那这男孩应当不是怪物伪装而成的,就可以留他在岛上。
卞俞瞥见角落的栾溯,两人的视线对上,卞俞露出一个警告的冰冷眼神。但他这个眼神反倒激起了栾溯的好胜心,栾溯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时林遥猛然回想起卞俞提过的要跟栾溯决斗的事情,便赶紧拉着自家的人鱼准备离开病房。
“等等!”栾溯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时林遥的肩膀,“你们要走?我才不要一个人守在这里!”
“我们不走,就是去外面说话。”时林遥赶紧回答。卞俞则拽住栾溯的手,将其狠狠从时林遥肩膀上扯下来。栾溯眼眸闪了闪,嘲讽之色就溢出了眼睛。
时林遥被夹在两条人鱼之间,眉心突突直跳。现在病房就像一个巨大的鱼缸,他们像两条雄性斗鱼一样剑拔弩张,让时林遥恨不得立刻有一块玻璃隔板从天而降。
幸好,在这紧张时刻,天降救星。
“哟!”乔医生姗姗来迟,一副恨不得立刻从口袋里掏出瓜子看好戏的表情。
“乔医生来了啊!”时林遥立刻撞开卞俞,又撞开栾溯,在门口给乔医生腾出进房间的路。
乔医生经过时林遥身边,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刚迈进门,乔医生停下脚,悠悠道:“你们都先回家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好,那我们就回去了。”时林遥拉起卞俞就走。
栾溯倒是没动,望着他们离开,两个腮帮都咬得鼓了起来。
夜深雾重,乔医生关上房门,挡住外头的寒气,也将栾溯的目光挡在了屋内。
乔医生先给江昕检查了身体,随后走出病房留他好好休息。栾溯也跟了出来,跟乔医生回到他的办公室。
“你不回去睡觉?”办公室里,乔医生好心地给栾溯倒了杯热水。
栾溯扫了一眼,没接。
乔医生只好将杯子捧在自己手里,眼神怜悯而意味深长:“我懂你现在的心情。”
“你懂什么?”栾溯被他的眼神刺激到了。
“你应该多喝热水。”乔医生道。
“我不要这个。”栾溯嘴唇紧抿,嫌弃地说。
“那你想要什么?抑制剂?”乔医生吹了吹杯口,“今天刚采集到材料,明天才能做好。”
“那我明天来拿,这次你要什么?还是水母?”
“这次要的这种水母会很难找。”乔医生继续说,“明天你先来拿,然后慢慢找。”
栾溯犹豫了一下,“好。”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发情期应该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问我要抑制剂?”乔医生放下水杯,靠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你是为栾洄要的吧。”
“是又怎么样?你不愿意?”栾溯傲慢地扬起下巴。
“不,不是。”乔医生露出牙齿笑了笑,“只是觉得你是一个好哥哥。”
栾溯怔了一怔,掩饰似地将头侧了过去。“我才不是。”
“如果你坦诚点,他可能会更亲近你。”
这个“他”似乎意有所指。栾溯一瞬间心领神会,霎时感觉被戳破了心事。但当他抬头瞪着乔医生,心里又忽然一丝明悟。有种道不明言不尽的隐秘之物同时存在于他们心里,他们默契地分享着,于是栾溯抿紧嘴唇,感觉二人之间拉近了些许距离。
“这就是坦诚。”乔医生眯起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想法,“就像现在这样做。”
栾溯沉默了,眼神晦暗地看着他。
乔医生与他对视,又问:“你认为血脉是值得信赖的吗?”
“当然不是。”
“为什么?”
“你会信任一条鱼、一只海星吗?”栾溯自嘲地笑了笑,“我们的血脉中流淌的只有海洋。我们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若我们消亡,什么也不会留下,只会化成一滩丑陋的泡沫。”
“你们跟童话故事的人鱼不一样。有人告诉我,你的灵魂很美。”
“灵魂?”
“是的,灵魂。”乔医生诡秘又无奈地笑了笑,“但是,与你们不同,普通人是没有灵魂的。我就是没有灵魂的人类。”
栾溯低垂下眼帘,不相信乔医生的话。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自己的灵魂长什么样。即使他有,他的灵魂,也不过是跟这一身断骨、伤痕累累的残体一起腐败罢了。
深夜,树林幽暗,寂静无声。漆黑的树冠在飘流的浓雾里氤氲,一抹人影穿过茂密的枝叶,划开浓雾钻了出来。
走到空地上,江天勉强松了口气,但沾血的小刀依旧紧紧握在手中。
此时的他全身都是泥土和树叶,衣服和鞋子也泥泞不堪,沾满血迹。这些都是在打斗过程中留下的。幸运的是,他成功地反杀了追杀自己的囚犯,并将对方的尸体扔到了一个悬崖下面。
但事情还未结束。藏在古寺中的还有其他人。所以他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同时,他也清楚对方不会这么快就发现同伙的死亡,这也为他争取到了时间。
他决定尽快去枣树林小学一趟,然后就立刻返回安全区。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穿越树林,他如一叶孤舟在浓雾中游弋。森林的雾气浓得滴水,他很快就迷失方向,不得不掏出自己的辟邪风车,用风轮旋转产生的风吹散迷雾。
沙沙沙。四面八方的树叶响起和声,江天屏息凝神,一步一步前进,脚踩在落叶上也发出连续的沙沙声,浓雾仿佛成了声音传递的介质,音浪和雾浪铺天盖地涌向四方,最终在一处山谷停下。
终于找到了。这次在强化视力和辟邪风车的帮助下,江天站在山腰上,得以看清山谷的全貌。
山谷开口朝北,有一条小河穿过,从山谷的谷口流入大海,河流入海口已经被淹没,潮水连续地拍打着,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淹没整个山谷。
江天向下张望,在快被淹没的山坡上看见了老槐树。但这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整棵树已然枯萎,像一根干瘪的扁担歪斜在山坡上。
江天走了过去,朝树洞里看,什么也没有。男孩的尸骸消失无踪。
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手里的风车也停下了。
风车一停,被挡住的雾气就迅速朝他压了过来,江天心一横,再次转动风车,纵身一跃跳入冰冷的河水中,趁着山谷还未被淹没,迅速游到了对面,朝枣树林小学赶去。
朝上走,再次见到熟悉的石碑,然后是一条长长的、灰白的小石子路。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生锈的铁门。
江天放下风车。他使用风车每次都要消耗吊坠的力量,现在他没有莫伽尔晶体补充,只能依靠家里种植的变异植物给吊坠充能,必须能省则省。
石子路两旁种植的是冬枣树。江天走上小路,道路两旁的枣树如憧憧鬼影静悄悄伫立,林中寒冷刺骨,放眼望去,赭红色的冬枣在风中摇曳,像一颗颗蠕动不已的血色眼球。
江天打起精神,直视前方的生锈铁门。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嘎吱,门无风自动,在生锈铰链尖锐的摩擦声中朝他缓缓敞开。
他呼吸一顿,全身顿时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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