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溯栾洄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漂浮在巢穴上方。白色触手转变完成,一根接一根抽出巢穴,朝外扩散。其中一根匆匆擦过时林遥面前,时林遥才注意到它表面那些闪光,其实是一层又薄又白的纤细绒毛。
白色大触手上钻出了一条小触手,缓慢擦过时林遥的脸颊。这个动作轻柔得像是爱抚。冰冷而柔软的触手贴着他的肌肤,而后,时林遥感觉脑内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白色触手悄然离开。巢穴再度缓缓成形。
“这些白色触手是什么东西?它们负责治疗对吗?”时林遥求证似的望着栾溯栾洄。
他破坏了伍兹霍尔那一层的中枢核心,若他猜得没错,这些白色触手就是去修复伍兹霍尔,收拾他制造出来的“烂摊子”的。
冰冷的手指擦过他的脸颊,是刚刚触手掠过的地方。而后,指腹上移,拂过他的下眼睑和睫毛。
“你的眼睛更黑暗了。”栾溯轻轻地说。
时林遥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滑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刚才借助白色触手的反光,他有一瞬间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他的头发依旧很短,但颜色变得漆黑。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瞳孔、虹膜和巩膜全是一片漆黑,镶嵌在他惨白的脸上,就好像白色宣纸上的两团墨点。他敢说,这是他变异以来变得最丑的一次。
“外面应该出事了,你们不去看看吗?”时林遥叹息了一声,又问。
“我们只负责陪在你身边。”栾溯说。
“真可惜,我还以为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逃跑呢。”白触手恢复了他损失的精神力,让他有力气在这里跟人鱼守卫开玩笑。
“你逃不掉的。”栾溯和栾洄齐声说。
“是嘛。”时林遥挑了挑眼皮,仰头看了他们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还没来得及收回,一抹亮晃刀影从背后伸了出来,水波纹般温柔荡开。
一颗头戛然坠落。
红色发丝如颤动的碎浪,泠泠刺痛了他的双眼。
第170章 这两人的变态基因是一样的!
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 时林遥脑袋里面很深很热地重重震荡了一下。白光掠过,头颅掉落,他的脑子随即痉挛地眩晕着。他能通过后脑勺感受血肉正在剧烈震颤。但怀抱着他的手臂不但没有松懈, 反而箍得更紧了。
一只手擦过他的脸颊倏然伸出。时林遥的眼睑和下颚微微刺痛。他茫然而惊骇地瞪着那只手的动作。在手掌的终点,一颗头颅被及时接住,头颅眼眸里的亮光闪了一闪,而后, 熄灭了。
时林遥张了张嘴,蓦然感觉自己喉咙像被一条触手堵住。就在那只手接住头颅的同时, 阴影中悄然伸出另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将他从人鱼怀中偷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仿佛早有预料。接到他的那只手灵活而敏捷,而且散发着熟悉的气味。时林遥差点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紧紧咬紧嘴唇,震惊、喜悦、激动和恐惧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像残渣一样从喉咙逆流而出。
这只手将他的脑袋紧紧捂在心口。
宽大、温暖的怀抱, 头发的气味, 肌肤的触觉,他恍惚而顺从地将头埋了进去。对方胸腔起伏,心跳如闷沉的海潮, 再度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记得多年前的夏夜,他也曾如此倾听过。
“你终于来了。”时林遥叹息说。
眼前陷入了一片柔和的黑暗。黑暗中肌肉的颤动和拉扯,让他推测出卞俞挥起了右手。刚才转瞬一瞥, 他注意到卞俞的右手似乎拿着某种武器。
下方胸腔深处忽然响起一声诡谲悠远的啼鸣,仿佛跨越千万光年的星光降落在这方空间。恍惚中,时间再次停滞了,时林遥察觉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撕开了血肉,冷漠轻柔,迅速坚决,他脸颊紧贴的肌肉绷得如此之紧, 使他心底闪过一丝明悟。
他突然头痛欲裂,忍不住倒吸气。感官不断扩大和收缩,就仿佛被刺中的是自己的脑袋。他将头埋得更深,仿佛要扎根进紧挨着的那具血肉。耳边有沙沙的低语声,他已经来不及揣测。耳鸣又开始了,好似琴弓正拉过他的大脑皮层。这种感觉快要将他逼疯,他宁愿自己就此沉睡。但当他紧闭双眼,一些难以忽视的画面就总是不受控制地涌进他的大脑。他不愿意去看,但触手却强迫他看。
他看见卞俞手中拿着的那武器,纯白色的光滑的长刀,像一条凝固的触手。这条触手先斩下了栾溯的头颅,又紧跟着刺进了栾洄的身体。栾洄的两片胸鳍展开了,却被那忽然变软的长刀给牢牢缠住。
白色长刀蜿蜒缠绕上他们全身。栾洄抱着栾溯的头颅,恍然回神,发出惊天撼地的愤怒怒吼。他猩红的双眼如此疯狂,他想挣脱触手的禁锢,但他竟开始变白。最先开始的是双眼已经无神的栾溯的脑袋,然后是尾巴,蔓延上胸鳍,刹那间,白色遍布全身。
被白色吞噬的人鱼静静悬浮在混沌之中,仿佛一块巨大的晶莹剔透的晶石雕塑,美丽、妖艳、邪异。第一道裂缝从雕像身上浮现。这时,时林遥虚弱的声音喊了起来。
“等等……”
话音未落,原先构成巢穴的触手先有了动作。它们收拢上升,宛如一朵莲花,及时接住在黑暗中落堕的人鱼雕像。
栾洄那蚀刻般的脸庞现出惘然。他的瞳孔已经失去了全部色彩。
“栾溯,栾洄,卞俞……”时林遥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卞俞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一道微光在栾洄眼眸深处燃起。他将目光望向卞俞,那张脸上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柔和到极致的神情。突然,他身上的白色触手停下了动作。
原来是卞俞停手了。他紧紧搂住半梦半醒的时林遥,将触手召回右手,使其重新变成白色长刀。
吞噬被截断,雕像有了松动,栾洄僵硬地牵动肌肉,无比缓慢地,将栾溯的头颅举至自己面前。
卞俞用指腹摩挲安抚着时林遥的眉心,同时微微撑起眼睑,警惕地握紧手中的长刀。但栾洄没有任何反击的动作,他只是蜷缩起身体,将栾溯的头颅小心呵护在怀里,静静凝视着栾溯的脸庞。
他的目光像是在呜咽,绝望而悠长。卞俞默然盯着他,攥刀的手指也不由得放松。
触手巢穴的斑纹闪烁着微光,宛如星宿尘埃,其中蕴藏着通往未来的梦。光芒环绕中,栾溯缓缓苏醒。卞俞像是察觉到什么,视线垂落,一双专注的睁大的漆黑瞳孔,透过他的怀抱朝外无声地凝视着。
即使这目光不是为自己驻足,卞俞依旧放下了刀。刀变回触手,溶入他下半身的阴影。他双手抱紧时林遥。而在巢穴之内,最后的回光里,相似的两人互看一眼,轻轻抵住彼此的额头。他们脸上带着微笑,宁静而悠闲,丝毫不受黑暗的侵扰。
人鱼雕像破碎了,像雪霰在光晕中如梦般缓慢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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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林遥再次醒来。
他看见了洁白的天花板,闻见了消毒水的气味。
“你终于醒了?”
好熟悉的声音。时林遥呆呆地坐起来,坐?他茫然地转过头,就见一人笑眯眯地望着他。
“欸?”时林遥瞳孔地震。“乔、乔医生?不,不对,难道我又重生了?不应该啊?我死了吗?应该没有吧,我明明记得……”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忍不住举起双手抱住脑袋,而后便摸到一头毛茸茸猕猴桃般的发茬。
“嗯?头发?”他又痴痴地叫出声,“这次我头发……难道我不是重生?”他眨了眨眼睛,再度看向床边的“乔医生”。
“乔医生?”他试探性地问。
“我不是你口中的‘乔医生’。”床边的人说。
“你也重生了?还是复活了?”时林遥又问。
“你觉得呢?”他拎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似曾相识的动作。似曾相识的对话。褪淡的记忆渐渐地在脑海里重新着色。
“是你把我的头发都剪掉了?”时林遥迅速冷静下来,摸了摸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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