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念想呢?他生来无根无靠,鬼知道哪里来的魔息缠身。若是由他左右也好,要么伤人性命之前结果了自己,要么现下不管不顾地释放开来,神挡杀神。总好过如今,急赤白脸,窝窝囊囊,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他咂摸着咂摸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不但呼呼大睡,且酣然入梦。
梦中,他正在山头闲逛悠,一只山鸡从天而降,正落在他脚边,摔得四仰八叉。小狐狸扯着鸡脖子拎起来晃了晃,“啧啧啧,怪肥美还怪好看的呢。”
是煮来吃,还是卖到艳春阁换几两银子?小狐狸掂量着,属实有点犯难。突然,手中一动,山鸡缓缓瞪大双眼,一对漆黑如墨的眸子直直与他对上。
“我的个乖乖,还有气儿呢!”小狐狸惊呼,“敢瞅我?你瞪,你再瞪试试?”
晚间,院中飘来一阵肉香,小兔子们捧着破瓷碟子围着锅边转悠。
“去去去,你们不是吃素的吗?”少年小心眼儿地护食。
“小玉哥哥,别这么小气好不好?娘说了,山鸡最是大补,吃不得肉,喝点儿汤也好。”
“就是,”兔子哥哥指着妹妹,“你瞧她细胳膊细腿的,哪一天才能化形啊?”
“行行行,喝汤就喝汤,吃肉也行。”小狐狸不耐烦,“反正这么多也吃不下,帮我挨家挨户送过去,再拎两坛子酒下来。”
“好嘞。”小兔子们蹦跳着去了。
午夜月下,小狐妖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酒足饭饱,酣畅淋漓。他正摇着筛子,嘴里嘟嘟囔囔,“张秀才,李秀才……嗝……”打了个饱嗝,“欸,刚才到哪一个了,还有,对了,还有个王秀才。明日叫谁的局好呢?太受欢迎了,实在是头疼。照此下去,好吃好喝,美色无边,什么飞升不飞升的,谁稀罕?”
“醒醒。”
“别吵,嗝,我还未抉择明日去拈哪棵花草呢……小爷秉持一个雨露均沾,莫急,莫急。唉,谁推我啊?”
“醒醒,快醒醒。”
“狐妖入魔,荼毒生灵,按罪当诛。然,天恩浩荡,感其偶结善缘,遂降罚天雷之刑,死生不论。”
“快些,愣着做什么,还不叩谢天恩?”
“喏,这是你的餐食,吃饱了明日行刑好上路。”
“真是麻烦。”
第62章 改天换日(七)
前来宣判的天将草草了事,瞥了呆愣愣的狐妖一眼,鄙夷地转身离开。
身后小跟班凑上来,献殷勤地嘀咕,“区区一个下界妖孽,如何配得上天雷之刑,还劳烦您亲自走一趟,真是小题大做。”
天将不屑,低声回应,“谁叫人家媚术了得,爬对了床。”
言罢,两人对视,笑声猥琐。“嘿嘿嘿嘿。”
“如此说来,该不会是个障眼法,明里降罚,暗里打算留他一命?”
“哎呦。”小天兵脑袋被敲了一下。
“猪脑袋,”天降鄙夷,“九天神雷岂是儿戏,莫说是那一介狐妖,便是上神之质,雷刑加身,轻则扒一层皮,千载道行毁于一旦,重则灵核尽碎九死一生。你以为谁都有战神殿下的本事,生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而神魂安然?一道天雷足以令妖孽魂飞魄散,何况是足足九道,劈死个手眼通天的大妖也绰绰有余。”
小卒唯唯诺诺,“原来如此,我还没见过天雷呢。”说着,他不由自主地顿步,回头瞅了一眼,目光中不自然地捎上了施舍于将死之人的少许怜悯。
“走走走,有什么好瞧的,是行刑又不是渡劫,多特么地晦气。”天降骂骂咧咧地将人带离。
天牢又恢复一片静谧,这一次,连牢门也懒得上锁。也是,一个被判了死刑无足轻重的小妖,有本事逃到哪里去。
小狐狸从地面上爬起来,一口气冲到牢房门口,刚要跨出半步,砰地一声就被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摔个屁股蹲。果然,他试过了,逃不掉。
白隐玉拂了拂衣摆,起身坐到桌案旁的椅子上,揉着红肿的膝盖。他是在睡梦中被人拎起来强行按到地面上跪着的,否则,他拼了性命也得挣扎。凭什么让他跪,他跪谁?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引天雷劈他,还美其名曰“生死不论”?真是好笑到家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狐狸干笑着,红了眼眶,“我艹你们祖宗十八代。”
他打开食盒,将餐食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到桌面上。八珍玉食,肉香四溢,皆是他爱食的口味。难道是谁开了天眼,打算用这一顿合心意的山珍海味堵他的嘴巴,免得他变饿死鬼?做梦,他吃饱了亦不甘心,千万别给他机会,但凡留下一丝一毫怨魂不散,他才不会像紫云那样洒脱翻篇。他心眼小,睚眦必报,非得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不可。
可魂飞魄散之后的事,哪个说的准?他眼下无处伸冤,无力反抗,被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连何人在背后操纵,至亲死于谁手皆未知晓,便只能引颈就戮,乖乖地踏上黄泉路……
他不怕,怕又有何用?
小狐狸举着鸡腿,大口大口地吃肉,狠狠地啃在骨头上,硌得牙根生疼,齿龈冒出血花来。
天宫侧殿设有一排敞亮阔气的客室,琼玉为台,朱楼碧瓦。过往许多年,古佛莅临或是五岳四海的贵客造访,皆款待于此。
容礼遣走侍童,独立窗前,放眼望去,正对着御花庭苑,轻雾缭绕,美不胜收,真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上佳景致。
“啧。”容礼戏谑地勾了勾唇,故地重游,待遇竟是今非昔比。也不知是沾了这幅皮囊的光彩,还是有人姗姗来迟的良心发现。他就这样静默地站立着,漫不经心地瞅着云雾里的花团锦簇人声鼎沸。各宫各殿神血仙髓的小主子们生来高贵,不识六界疾苦,被身后成群结队的侍童仙娥追捧侍奉着,好不骄矜惬意。渐渐的,凝视者温润的眉目漫上冷意,眸色如霜,目光似匕。
九天长明,无所谓日升日落。但繁华难免跌宕,喧嚣势必起伏。漫长的注目过后,人群散去,万籁俱静,硕大的天宫陷入短暂的沉寂。大抵,不过多时便又复将熙攘,车水马龙。
然而,浮华总有落尽时,升平终究一场空。
容礼带上窗扇,转过身来,踱步至门前,打开房门探出半边身子,又是那一副清雅平易的公子模样。
“咳咳。”他轻咳了两声,门口垂首打瞌睡的两个童子同时惊醒。
高一点的凑上来,“贵客有何吩咐。”
容礼微笑,“一点小事而已,”他视线在两个人之间瞄了瞄,朝这个年龄大一些的侍童道:“麻烦你去替我取套笔墨来,不要随意的物件,必得是文曲星君宫中的松毫与锦墨。”他拍了拍皱眉的少年肩头,“莫要为难,只需去到丹灵真君那里知会一声,他会令人带你去取的。”
侍童迟疑几息,郑重地点了点头。毕竟,人家端着这样一张帝王面孔,礼贤下士地交代事项,任谁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待人走远,容礼更加和蔼地朝另一侧矮墩墩圆滚滚的少年招了招手,“这位仙侍请近一步说话,在下有事相商。”
小仙童战战兢兢,“贵人不必客气,尽管吩咐。”
将人请进门,容礼示意他关门,自己好整以暇地坐下品茶,懒得分出一寸余光。
矮胖童子刚刚将门关好,甫一转身,陡然双眼翻白,浑身战栗个不停。好半晌过去,才突然身材暴涨,好似被搓圆捏扁重塑的泥人,蓦地抽条开来,高大修长的影子映到墙壁上。
容礼屈尊降贵地瞟了一眼,敷衍道:“在下请龙王殿下安好。”
阴影垂首瞅了瞅摊在地面上的仙童身体,模糊一团的面容上如有实质一般溢出怒气,他沉默片刻,将就地应了一声。
容礼却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调侃,“恕我直言,您这工夫练得属实不到家。魔族摄魂之术精髓在于无知无觉形肖神似,殿下这番操控,太粗暴了些。”他挑眉抱怨,“如此对待容器,弄出性命来,小心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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