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下)(105)
薛蒙不住地摇头,以手抹泪,却也知道母亲此刻爆了凤凰天火,亦是命不久长,自己不该违逆她的心意,糟践她最后的时间。
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偌大的丹心殿内,到头只剩了孤月夜这同门师姐弟两人。
薛蒙走后,支持着王夫人的那最后一口气就此散去,她颓然跌坐于华座上,再也没有了方才强自镇定的模样。
她望着眼前的台几,愣了很久很久,泪水顺着羊脂软玉般的面颊簌簌淌落,而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呕血。
姜曦立在原处,他见王夫人咯血,似乎想上前,但最后仍是没有动弹。再过一会儿,他道:“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你想说什么。”
王夫人咳得厉害,一时答不出话来。
姜曦见状,眉心紧蹙,阴郁着脸道:“你因当年修炼一事,灵核日趋暴虐,后来连继续修习法术都困难,何况引爆凤凰天火?这会要了你的命。”
王夫人缓过气来,睫毛濡湿,看着台几,眼神有些茫然:“是,我知道。”
火海如潮,淹及了他们却烧不到他们。她与姜曦之间,宛如隔着一重猩红色的海。
“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
“你若无事,我便走了。”
姜曦等了片刻,见她仍垂目不言,终失耐心。
他转身欲走,却听到轻轻的一声。
“师弟。”
烈焰飞舞,如红尘滚滚。
“你是很瞧不上蒙儿吗?”
她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姜曦心中竟隐有不安:“什么?”
“你在儒风门第一次见他,就与他吵了一架。若非我随后来了,只怕你就要与他动手。”王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师弟,他性子确实不算太好,但请你看在他与你年轻时这般相似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
姜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侧过脸,问:“你什么意思?”
王夫人没有立刻回答,这片岑寂如滚滚雷云覆压在二人上端,仿佛随时都会暴雨滂沱,天地色变。
在这沉默中,姜曦蓦地想起了自己青年时的一段往事,他心跳激烈,可脸上的神色却愈冷。他不吭声,指捏成拳,等着王夫人开口。
“薛蒙……”
王夫人轻声叹息,却如紫电裂天,惊雷破空——
“薛蒙,他其实与你很像。师弟,你明白吗?”
哪怕心里有那么些预知,但当真的听到这话时,姜曦脑内还是嗡的一声,思绪霎时一片空白。
谁与他像?
薛蒙?
那个每次见到他都暴躁无礼,令他鄙薄到骨子里的后生?
荒唐……
大殿内死寂,姜曦咀嚼着她的意思,那些尘封的真相犹如玄冰皲裂,层层破开。姜曦面上纹丝不动,但血却已凉透。
他几乎是有些栗然,又觉得极荒谬。
他蓦地回身,紧盯着王夫人的脸,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是他知道绝无可能。那句话虽轻,可是一字一顿,清晰如水,透过熊熊烈火向他奔袭而来。
在他眼前,成了骇浪惊涛。
“姜夜沉。”王夫人慢慢地,抬起湿润的睫毛,一双黑瞳望着他,“薛蒙,他是你的孩子。”
第286章 【死生之巅】郎薄郎情深
“……”几许沉默, 姜曦近乎是嗤笑, 但眼底却闪着悚然,“王初晴, 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华袖之下的手已捏成拳, 颅内似有山石崩裂,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头晕目眩。
“他与我能有什么关系?”
姜曦态度虽硬,但王夫人的这句话已令他由惊到惧,由惧到疑,由疑到怒——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当自己孑然独立, 于尘世间再无亲眷——子嗣?这个时候告诉他薛蒙是他的儿子?简直……荒唐至极!
王夫人忍着喉间翻涌的血腥,喘了口气, 似乎觉得耻辱,却仍坚持着说:“当初的事情, 师弟自己心里也清楚。蒙儿与你是什么关系,我决计不会骗你。”
“……”
姜曦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始笑了, 他极少有这样纵情大笑的时候, 笑着笑着眼底满是嘲讽与狂怒。
银牙咬碎,字句森寒。
“我儿子?师姐想要托孤, 与我说一说情未必不可, 何苦编这样可笑的故事!令郎性情模样, 身形脾气, 何曾与我有半分相似?”
大抵是因为心里强烈的不安, 他极力不认,张牙舞爪。
“你与薛正雍丢下的摊子,竟要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赚我来收拾?薛蒙薛子明怎么可能是我儿子!!”
心中却颤抖得厉害,意识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冰冷地对他说,是的,他是你的孩子,你想一想他的年岁,想一想当初王师姐是如何离开孤月夜的,你叩问自己,青天在上,姜曦,你好好想想……
有何可想!
他几乎是困兽般地撕咬回去,把心底的那一茬理智撕成齑粉。
凭什么想?
独身二十余年,忽然告诉他自己有个儿子,那个儿子处处与他作对,生的是一副他极其讨厌的模样,还认他人做父那么久。
好荒唐。
他姜曦又不是什么善心大发的滥好人,绝不去做那没头没脑的傻子。他绝不会上当,绝不会听信这一通笑话,绝不会……
“雪凰。”
万籁收声。
仿佛所有的光芒都在此刻熄灭,姜曦如置漆黑长夜,四顾茫然。
他第一次这样茫然。
王夫人望着他,说:“雪凰。”
“……你什么意思。”嘴唇嗫嚅,已渐苍白。
王夫人轻声地说:“师弟,你不会不懂。”
“……”
他确实不可能不懂。
雪凰是他的神武,其他人虽然也能动用,但却无法发挥出神武强大的力量,唯有他的源血宗亲,才可能令雪凰心悦诚服。
姜曦霎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都不需要去尝试,王夫人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回寰?他竟似被逼到绝路。
他哑然了。
“……这件事……”
过了很久,姜曦才脸色煞白,沙哑着开口。在最初的疯狂后,他几乎是疲惫的:“这件事,薛正雍他……也知道?”
王夫人道:“他一直都知道。”
“……”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是温柔又痛苦的。
——薛正雍见她的时候,她十七岁,正是芙蕖初开的好岁月。
那天,他骑着小毛驴,叼着根狗尾巴草路过扬州,正巧见到了来口岸采购布料的王初晴。孤月夜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弟子,他谁都没有瞧上,唯独瞧中了人群里的王姑娘。
薛正雍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就笑嘻嘻地去跟她打招呼。
其他女修嘲他轻薄,王初晴则性子温柔,有些不好意思,涨红着脸劝了他几句,便低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那姑娘温柔又好看,薛正雍对之一见钟情,便隔三差五地去孤月夜寻她,一年两年三年,中秋端午上元,都来找她。寻到最后孤月夜都在传她与一个小混混有染,饶是王初晴脾气再好也受不住了,恼羞成怒地赶他走。
薛正雍那会儿也是个小无赖,不走。
王姑娘就说,你走吧,你这样我很为难。
薛正雍就说,你没有相好,我也没有,我就来看看你,要是你哪天嫁人了,我就马上消失。
王姑娘无语。
薛正雍就笑,真的,保准消失的比闪电还快。
他顿了顿,又颇有些在意地问她:“你……你不会已经有心上人了吧?”
王姑娘的脸霎时就红了,她低下头,娇花照水,轻声道:“没有。”
却不是一句实话。
她自然是有心上人的,那人非但是她的心上人,还是孤月夜众多女修的梦中情郎——她很喜欢姜曦师弟。
但孤月夜的每一个弟子都知道,姜曦是个人渣。
他在同辈中,有着最英俊的相貌,最凌厉的身手,最动听的声音。
以及最油盐不进的心。
这个人性子孤僻,言辞刻薄,但能力强,手腕狠,长得又极其好看——这种俊杰很容易收割少女的芳心,但姜曦只把芳心当猪心,他从来不会去珍视任何人,女人们把真情献给他,他嫌人家叽歪,男人们把真情献给他,他骂对方变态。
姜夜沉就这样活在自己的天地中,向来伤人而不自知。
和许多师姐妹一样,王初晴也一直暗自喜欢姜曦,但她知道自己长得不算绝色,年纪也比姜曦大,所以根本不敢大胆表白,毕竟姜曦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女人的好意。别人夸他,他听不见,别人捧他,他不领情,别人若是胆敢与他示爱,他就会把对方骂到连亲娘都不认识哭着跑开。总而言之,能与姜曦袒露心事的,都是豪杰。
王夫人不觉得自己是豪杰,所以她原以为这份情意最终会与她的岁月时光一同消磨到老,最后带入棺中封存。但是,有一天,掌门找到了他们俩。
掌门说道:“孤月夜是最擅修寿数养元神的门派,弟子大多都能活至百岁以上。且历代掌门都在苦修延年益寿之法,希望找到能长生不老的途径,不飞升也可逍遥人间。”
的确,为了长生不老术,孤月夜掌门做了这样那样的尝试,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九天玄女留下的双修之法。
她与姜曦一个是至纯的水系,一个是至纯的火系,两人又都未经人事,最适合在一起修炼。当时掌门找到他们,为的就是让他二人结伴修行。王初晴因爱慕姜曦已久,心中极是喜悦。但姜曦却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他这个人专心向道,极其厌恶情爱琐事,认为那既麻烦、又无用。真不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痴男怨女,简直令他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