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下)(4)
墨燃蓦地从回忆的泥淖中拔身,但他眼前还是一片星火凌乱,他抬头望向结界内,已被南宫驷用穿云之箭洞穿胸膛的南宫长英。
和当年那尊玉雕一模一样的脸。
有人在惊呼:“南宫驷都伤成那样了,怎么能拉得动穿云弓?!”
“那弓是早就备下的吗?!”
“瞧啊,弓上有附着着的灵力……不是南宫驷的!是、是……”
没有人说下去。
但众人都心知肚明。
是南宫长英的。
能控的了穿云神弓之人,唯有南宫长英。
那弓箭上,有南宫长英死前留下的最后一道灵流。
烈火在南宫长英的胸口迅速蔓延燃烧,穿云之箭扎在他的心房,火势瞬间扩散到了全身——
但尸体是毫无痛觉的,南宫长英的身躯在火焰之中显得那样挺拔,面容显得那样安详平静,甚至是从容不迫的。
墨燃听到旁边薛正雍在喃喃:“他早就预料到了?……他……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天了么?”
不……
不会是早就预料到的,这不过只是巧合而已。
墨燃觳觫,瞳孔拧成两道细缝——
这只是巧合而已!
可是他又如何能够说服自己?能挣脱珍珑棋子的掌控、早已断去的经脉,甚至埋藏在蛟山之中,不曾随葬的神武穿云、还有穿云上注满了灵力的弓箭。
……若非精心安排,又怎能做到这步田地。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曾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他曾以为这世上所有传奇的英豪,都不过生了一双可以遮天的手,可以把一生的污渍擦拭干净,穿上干干净净的寿衣,留下一片洁白,他以为南宫长英和他所见到的儒风门一样,都不过是徒有其表,都不过是戴着张□□的恶兽!
他错了吗?
他看着在被灿烂烈火所包裹着的南宫长英,数百年前,那个与他一样,灵力惊人,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仙长。
他错了吗??!
什么都淹没不掉罪孽,正史写得再冠冕堂皇也会留下无法自圆其说的瑕疵,悠悠之口从来堵不住。
南宫长英是至善之人,拒不称霸,亦不飞升——他曾以为那不过是权力巅峰之人对自己的粉饰与掩藏。
他错了吗……
什么都埋藏不掉真相,就像沉积一冬的雪会消融,苍茫白色褪尽之后,大地裸露出沟壑纵横的脸庞,所有皱纹里藏纳的污垢都无处可逃,阳光照下来,它们都在白昼里嘶声尖叫。
他……错了吗……
墨燃缓缓摇着头,他紧盯着南宫长英,南宫长英也已抬起了脸庞,他依旧蒙着那绣有腾龙纹饰的黑色绸带,没有人可以瞧见他的眼睛,墨燃也瞧不见。
可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墨燃觉得南宫长英似乎在笑了,那黑色的绸带之下有笑纹漫出,火烧不尽,水涤不掉,什么都遮不住那浅浅一脉的笑痕,他在一片火海中,在热烈的光芒里,安静地立着。
如果可以,他也想自私一回,留下这一具残身,常伴青山翠柏,后世英豪。
人间太美了,谁都不想走。
可是他亦清楚有时候不走不行,所以早已有过计较打算,断经藏弓,未免日后躯骸为人所用,为虎作伥。
人间太美了,有花就够了,不该染上血。
“太掌门……”南宫驷握着穿云神弓,跪在地上,火光映亮了他年轻的脸,也映亮了他脸上的泪痕,“晚辈不肖……”
穿云之火烧去了南宫长英体内的珍珑黑子,他快要被烧成灰烬了,整个躯体都在火光中越来越淡。
完全得归自由的南宫长英,问了南宫驷一句话:“儒风门建门,已过了多少年?”
他不过是具尸身,魂魄已不在了。
肉身里能存留的记忆与意识并不多,所以要问,也只能问这样简单的事情。
南宫驷不敢怠慢,哽咽着答:“儒风门建门,已历四百二十一年。”
南宫长英歪了歪头,这下他连唇角都有笑意了。
他说:“好久。”
那声音渺然,像穿过山林泠泠的风,散落无踪。
“我原以为,两百年就会结束了。”南宫长英的嗓音温和宽厚,流过蛟山草叶,“世间万物均有寿数,寿数到了,非人力可续之。何况衰老终究有一日会被年轻所取代,破旧终有一日会被崭新所取代。什么东西用久了,都会变脏,变旧,有人将其丢弃,将其推翻,这是好事。驷儿不必自责。”
南宫驷蓦地抬起头,他因失血过多,面色已如白纸一般,他嗓音微颤:“太掌门!”
“其实儒风门存世多久,并不在于门派矗立几年,保有多少门徒。”南宫长英的身影几乎已经淡的看不到了,声音也越来越悠远,“而在于这世上仍有人谨记,贪怨诳杀淫盗掠,是我儒风君子七不可为。”
他说着,衣袖轻拂,刹那间蛟山草木震动,藤蔓四起,将那些即将摆脱钳制的尸骸,统统沉入了大地深处。
“记而行之,薪火已承。”
说完这句话,南宫长英的身躯便在烈火中,蓦然离析破碎,化作点点流萤齑粉,金红星光,飘散在茫茫山林之间。
躯骸已消,而,余音未散。
结界内,南宫驷早已泣不成声,结界外,叶忘昔跪了下来,她跪了,陆陆续续有人都跪下来,一世长英,南宫仙长——
生前死后,俱是豪杰。
作者有话要说: 命中三尺难逃一丈,不是常见引用,需要解释说明一下。这句我想找最初出处,但是找不到,只好说,这是不知道哪位先人的句子,非我原创啦,挠头
第216章 【蛟山】堕为奴
偌大的蛟山复归平静, 血藤消失了,被珍珑棋子操控尸首也都纷纷沉入了大地深处。南宫长英最后对蛟龙之灵下的是死令, 哪怕是他的后代,也无法再行逆改。
月白风清, 照着满地狼藉。
南宫驷手中的穿云弓也在射出最后一箭后, 因为失去了南宫长英的灵力, 而渐渐变得黯淡无光,最终封沉。他滴血于地, 几乎是在结界解开的一瞬间, 叶忘昔就奔了过去,跪在他身旁:“你不要动,不要乱动。”她的嗓音是颤抖的, “我替你疗伤……”
“算了吧,本来还能活蹦乱跳,被你治一下, 我大概就要去见太掌门了。”南宫驷轻轻咳嗽着, 推开叶忘昔,黑眸子望向姜曦, “姜掌门,还是劳烦你……”
姜曦颔首道:“我来。”
他是药宗之主,他愿意施以援手, 自然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姜曦玉白色的手指尖搭在南宫驷的腕上,几乎是刚一碰到,他的瞳仁就微微缩小, 而后一语不发,与南宫驷互相对视着。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南宫驷的灵核已经粉碎。从此之后,和寻常人也就没有什么区别,再也不能施展法术,动用灵力了。
这件事南宫驷自己不可能不清楚,但叶忘昔就在身边,于是他看着姜曦,微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样?姜掌门,阿驷他怎么样?”
“……”
姜曦沉默着将手撤回,而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浅绛瓷瓶,交到叶忘昔手中:“无甚大碍。所受创伤,都不在要害处,姑娘可以放心。这个药粉你且收着,每日敷于患处,最多十日,也就痊愈了。”
姜曦说完,又将灵力凝于指端,接连点过南宫驷身上几处穴位,最后掌心覆盖于剑创处,血不一会儿便止住了。做完这一切,姜曦起身,对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或恐生变,上山吧。”
他转身离去,身后叶忘昔和南宫驷的对话却依旧飘落到了耳中。
他听到南宫驷低声对叶忘昔道:“都说了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你还哭什么?唉,怎么就变得这么没用,好啦好啦,不就那么一些小伤么……”
姜曦闭了闭眼睛。
他想到方才在结界内,南宫驷以为自己命悬一线时,对自己所说的那几句唇语。他叹息着,率众步上了通往宗祠天宫的长长白玉阶。
从山脚到山顶还需经过三道关卡,都需得以南宫家族的鲜血涂抹,才能顺利通过。不过南宫驷此刻倒是不需要再割破手指滴血了,他已是一身的伤,随便点一点都能驱散结界迷障。
一路向上,再未遇阻。
当南宫驷把鲜血抹在白玉雕龙的龙眼上,最后一道沉重的封石巨门缓慢而庄重地沉入地底,蛟山山巅的天宫便赫然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座仙气缭绕的神宫,宫门外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们此刻就站在林外,隔着花藤缤纷,流水淙淙,可以看到一座通天的长阶遥遥向上,修足了九千九百九十级,台阶是那么高,以至于最上面的宗祠宫殿恍如卧于云端,只能瞧见缥缈虚影,在月色的浸润下散发着莹莹华光,如广寒宫,似凌霄殿,不知天上人间。
几乎所有人乍一眼见到这座宗祠,都被它的壮阔雄伟以及鬼斧神工给震撼到了,而后才是愤怒、嫉妒、贪婪、垂涎……各种不同的感受涌上心头。
这其中最令人无言的是马庄主。
他一拍额头,哀叫一声:“我的妈呀,这么长的台阶,这蛟山上又不能御剑,用脚走得走到什么时候?这又是一座山啊!”
黄啸月则笑道:“老夫不怀恶意,只是开个玩笑——依老夫看来,南宫长英仙长果然不必飞升,他都能造出这样的天宫了,在人间和在天上,又有什么分别呢?”
忽听得有人冷冷道:“儒风门祭祀天宫,始建于第三代掌门南宫誉,历两代之手,竣工于第五任掌门南宫贤。这座天宫,与南宫长英并无牵连。”
黄啸月:“……”
他回过头,对上的是楚晚宁极其寒凉的一张脸,墨燃一看这张脸就知道楚晚宁差不多已经忍到极限了,只要再添把火,当年彩蝶镇天问抽人的旧事,恐怕就能重演。
楚晚宁冰冷地说:“如黄仙长一样,我也没有任何恶意地奉劝一句,书未读通透前,最好先学会谨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