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下)(96)
床榻很窄,墨燃抱着他。
该来的那一刻,总是会越来越近,总是逃不过的。
墨燃意识又开始模糊而涣散,心脏的绞痛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厉害,回光返照不会持续太久,阿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垂着浓密的睫毛,炉膛里的火此刻已经有些黯淡了,那种昏黄的光映照在他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显得格外温柔。
这个蠢笨的男人,大抵是看出了楚晚宁眼神里的痛楚,因此忍着自己的难受,说笑道:“好不好看?”
楚晚宁果然愣了一下:“什么?”
“疤呀。”墨燃说,“男子汉大丈夫,多几道疤才有味道。”
楚晚宁沉默一会儿,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掴了他一个巴掌,掴得太轻了,反而像是抚摸。
过了片刻,他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他埋在墨燃温热的胸怀里,没有吭声,但是肩膀却在微微颤抖。
他很清楚。
楚晚宁都知道。
墨燃怔了片刻,搂住他,亲吻他的额角与头发。
“这么丑啊。”劫后余生的他比往日都要温存,他轻轻叹了口气,“都把晚宁都丑哭了吗?”
他若叫师尊倒还好。
一声晚宁,两世交替。
楚晚宁在被褥深处拥抱着这个男人炽热而鲜活的身体——他一直厌弃并且羞耻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任何激烈情绪,但他此刻他觉得自己的紧绷与羞耻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荒唐。
于是在这肢体交缠的相拥中,在这被褥紧裹的窄榻上,在四壁空空的茅舍中,在风雪交加的长夜里。
楚晚宁轻声说:“怎么会丑?你有疤也好,没有疤也好。都好看。”
墨燃一怔。
他从来没有听过楚晚宁这样直白的表露。
哪怕御剑告白那天都没有。
屋子里只有最后一点点炉火的余晖,很安静,也很温柔。
晚来的安宁与温柔。
“上辈子,这辈子,我都喜欢你,都愿意与你在一起。以后也愿意。”
墨燃就听他在自己怀里一句一句地说着,他看不清楚晚宁的脸,但他可以想象到楚晚宁此刻的模样。
怕是眼睛红红的,连耳尖也是红红的。
“曾经知道你被蛊惑,但却不能表露,只能恨你……现在终于都能补给你。”楚晚宁的脸颊烧烫,眼尾也潮,“我喜欢你,愿意与你结发,愿意为你剖魂,愿意臣服于你。”
听到愿意臣服于你,墨燃的心犹如被烈火灼烫,整个身子都是一颤。
他既是感动,又是悲伤,既是痛苦,又是缱绻。
他几乎是颤抖地:“师尊……”
楚晚宁抬手止住他:“你听我说完。”
但等了好一会儿,楚晚宁却终究是个不会说情话的人,他想了很多,却怎么都不合适,怎么都觉得不够。
有一瞬间,楚晚宁其实很想说:“对不起,让你受了委屈,背负了太多。”
又想说:“前世直到我离开,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真相,是我误你。”
他还想说:“那一年红莲水榭,谢谢你愿意护我。”
他甚至想什么尊严此刻都不要了,他想跟墨燃哭,想抱着此刻尚且温热的这具躯体,说:“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离开。”
可是喉咙哽咽,心中苦涩。
最后,楚晚宁俯首,亲吻着墨燃心口的伤疤,睫毛簌簌,他低哑地开口。
“墨燃,不管从前如何,今后如何,我都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羞耻烧透了他浑身的血。
但言语却是那样的庄严。
“一生都是踏仙君的人,也是墨宗师的人。”
太烫了。
墨燃只觉得怀里的那一捧隔世之火再一次亮起,眼前是烟花璀璨,所有痛楚与悲伤都在此刻远去。
“两辈子,都属于你。”
“不后悔。”
墨燃倏地合上了眸,尽是湿润。
他最后亲吻了楚晚宁的嘴唇,他叹息道:“……师尊……谢谢你。”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夜越来越深浓。
他们相拥而眠,他们都在想,原来,这就是余生了。
墨燃知道自己的衣襟被泪水浸湿了,但他不说。他从小就奢望自己的余生能有诸多欢喜,这种时候,总该是快乐的。
他拥抱着楚晚宁,他说:“睡吧,晚宁。睡吧,我抱着你。你怕冷,我替你暖着。”
“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回死生之巅,我想去向伯父伯母请罪,我想再和薛蒙吵吵嚷嚷……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
墨燃抚摸着楚晚宁的头发,嗓音轻轻的。
喉间尽是血的腥甜,呼吸也越来越窒缓。
但他还是笑着,他此刻的神情很宁静:“师尊,我会给你撑一辈子伞。”
楚晚宁在他怀里,已是哽咽不成声。
“夏师弟……”他又逗他,明明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还是逗他,“师哥……讲故事给你听……以后每个晚上,都讲给你听……你不要嫌弃师哥嘴笨,讲来讲去,就只会讲牛吃草……”
最后的最后,墨燃抬起眼眸,望着窗棂上覆着的一层莹莹积雪。
天地一片浩然洁白。
“晚宁。”他拥着他,心跳回荡在楚晚宁的耳畔,他轻声说,“我一直爱你。”
他缓缓阖落眼帘,梨涡浅浅,浸着两池梨花白。
心跳一点一点缓慢,一点一点断续。
忽然,窗外一枝梅树枝丫被积雪覆压,雪太沉重,枝丫折断了,发出突兀的动静。雪团与树枝一同跌落,噼啪脆响。
这一阵喧闹之后,楚晚宁,却再也听不到耳畔心跳的声音。
他等了须臾,他等了片刻,他等了一会儿,他等了良久。
再也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那是令人肌骨生寒的可怖寂静。
是令人一生绝望的可怖沉默。
终。
停。
歇。
屋内死寂,静的可怕。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楚晚宁也没有动,楚晚宁依旧躺在墨燃怀里,躺在床榻上,他甚至没有起身,没有抬头,也没有再说话。
他的小徒弟,他的墨师兄,他的踏仙君要他安睡。
说会替他撑一辈子伞,讲一生故事,余生都会爱他。
墨燃说,外头冷,雪大。
我暖你。
楚晚宁就蜷在他的臂腕里,蜷在那热度尚未消的胸怀里,一动也不动。
他们明天就要启程回家。
他要好好地与墨燃一同歇息。
楚晚宁伸出手,环住了墨燃的腰。
黑夜里,他说:“好,我听你的话,我睡。……但是,明天,我一叫你,你就要记得醒来。”
他贴着那再也没有起伏的胸膛,眼泪浸湿浸暖了墨燃的衣襟。
“不要赖床。”
晚安,墨燃。
这一夜很长,但我会陪着你,愿你有好梦,有火,有灯。
还有家。
第280章 【死生之巅】善恶口舌中
第二日清晨, 阳光洒进了轩窗。
楚晚宁睁开眼, 被褥是暖的, 一个人的温度可以暖两个人的躯体。他安静地看着墨燃的脸庞, 在他眼里这就是世上最俊的人了, 是最好的人。
他没有动,他在想,今天当烹什么粥好?
昨天的已经喝完了, 墨燃饿死鬼投胎一般喝了整整四碗, 一点都没有剩落。
他亲了亲墨燃的脸颊,问:“再给你做一些, 好不好?”
男人睡得很沉,漆黑的睫毛垂落在那里,像两卷蒲草般温柔, 温柔地好像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眸,笑吟吟地拉过他, 对他说:“饿啦,晚宁去给本座煮一碗粥。”
又好像会深情而缱绻地告诉他:“师尊做的什么都好, 我都会喜欢。”
尸体早已冰冷了,脸颊吻上去是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楚晚宁没有哭。
他起身, 给墨燃盖好被子, 然后他去院子里拾柴生火, 他认认真真地烹煮, 好好地做饭。
水开了, 雾气弥漫上来,米粥咕嘟咕嘟地翻腾着,冒着细小的泡泡。他用漏勺撇去浮沫,加了些盐,又盖上木盖焖煮着。
已经重生过一次的人,是不能再被重生术救回第二次的。
楚晚宁茫茫然立在灶台边,他神识里有那么一刻的清明,这一刻的清明就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忙遏制着指尖的颤抖,抬手去揭盖——
粥煮了,总会有人喝的。
他如今有着墨燃的零碎记忆,墨燃孩提时很穷困,吃不饱饭,得一只热气腾腾的饼都是能开心一整天的事情。
墨燃不会浪费的,所以也总会醒来。
粥煮好了,他又去院里清扫积雪,而后折了一枝新的腊梅,带回去剪掉枝梢,浸在陶土小瓶里养着。
梅花香十里,这样墨燃走在路上,还能闻见人间。
不,他的意识又混乱了。
什么走在路上,什么闻见人间……墨燃分明还好好地躺在这里,和昨日和前日和几天前一模一样,只是面庞更清癯消瘦,脸色更苍白。
他还会醒的。
两辈子了,无论是怨是憎,是爱是怜,自他们相遇后,墨燃就从来没有主动离开过自己。所以渐渐地,墨燃浸透了他的生命,成了风,成了时辰,成了流过指隙的泉,披于长发的光。
他是他的日夜晨昏,是他的一世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