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下)(109)
这一生,她比前世经历得更多,她有过无助,有过迷茫,甚至有过那么短暂的云开雾霁,儿女情长。
南宫驷赠与她玉佩的那一个傍晚,奈何桥上云霞正好,她以为从此可以放松绷紧的侠骨,终于可以做回那个肆意哭笑的温柔姑娘。
但是南宫驷死了。
他的死毫无预兆,他临走之前甚至还对当时留下杀敌的叶忘昔说:“知你怕黑,很快便回来。”
可他再没有回来。
所以,叶忘昔,终究还是与前世一样,失去了她的软肋,也失去了她的盔甲。她慢慢地消化把那些仅剩的柔情蜜意消化掉,她慢慢地接受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自己。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办了两场葬礼——
徐长老死了,带走了小叶子。她亲手掩埋了她与义父的桃李春风一杯酒。
南宫驷死了,带走了叶姑娘。她亲手熄灭了她与阿驷的江湖夜雨十年灯。
战神封掉了女孩与女人的墓。
她转身,单枪匹马来到天音阁前,与众修士甲兵相向。
师昧望着下头激战的情形,对木烟离说:“调出天音阁所有的高阶弟子下去迎战。这个女人不能留。”
木烟离微吃惊:“所有高阶弟子?她、她只不过是一个姑娘……”
师昧侧目微笑:“偏生这姑娘上辈子让踏仙君都吃尽了苦头。你若是小看她,以后可就要领教她的骨头有多硬了。”
阀门洞开,高阶天音弟子倾巢而出,叶忘昔一面维系着结界不灭,一面与众人激战。
她仍戴着儒风门的青鹤发带,闪避进退间,发带猎猎拂动。木烟离下了死令,所以那些天音弟子对她步步杀招,一人之力原本难敌群攻,但叶忘昔仍咬牙不退,加上瑙白金骁勇,一时间竟没有处于下风。
“再加人。”师昧犹如在池边观鱼,瞧着下头情形,淡淡地,“总之今日她送上门来,就不能让她活着回——”
“阿楠,你看那边!”
忽地木烟离打断了师昧的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师昧见到天际处远远漫起一层蓝银烟云。
竟是死生之巅的诸位长老率弟子抵达!
那些因为王夫人相护而存留下来的战力,依旧身着死生之巅的战甲,踩着银光熠熠的佩剑,自云幕深处覆压而至,雄伟展开,为首的是贪狼与璇玑二人,他们吴带当风,衣袍翻飞。
身后千余弟子,俱是怒目圆睁,甲光映天!
璇玑长老朗声道:“天音阁所谓神明后嗣,就是这样以多欺少的吗?”
贪狼则性子阴沉暴烈,一双褐目紧盯下方,他可不来那么多文绉绉的,五个字言简意赅,其愤怒清晰可见:“去死吧你们!!!”
“……”面对这暴风骤雨般奔踏而来的滚滚雄兵,师昧面色微郁,唇角的弧度也不知是笑还是嘲。
“真是孽缘。每一次的大战,都要先与死生之巅的人决一胜负。”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看向滚滚人潮。
人群中没有楚晚宁的身影……劫了天音法场之后,楚晚宁和墨燃去了哪里?那个墨燃被挖心那么多次,决计是活不成了,那么楚晚宁呢?
是守在墨燃的新冢旁,还是干脆和上辈子一样,与墨燃一同死去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令他烦躁,师昧心里有一种影影绰绰的不安。他转身,向里屋走去。
木烟离关忧道:“你去哪里?”
“去看看踏仙君那边的状况。”师昧顿了顿,“想想办法,让他早点醒来。等他醒了,时空生死门便可再一次开启——谁都拦不住我们了。”
纤长的手指抚过天音阁符文,密室轰隆洞开。师昧步下长长的台阶,沿着纹刻着精致上古咒符的走道,经过三道门卡结界,来到石室最深处。
那里结着满地寒冰,薄雾弥漫,青灰色的拱顶上镶嵌着一块玉石,正流淌着圣洁的光芒。这块玉石下方有一方泛着冷气的水晶棺椁,师昧在那棺椁前停落,低头,看着里面合衣躺着的那个男人。
“踏仙帝君墨微雨……”他沉声道,目光落在男人胸口光阵上,“睡了好久,你也该起来了吧?”
他的话显然并没有什么成效,踏仙君依旧双目紧闭,唇无血色。
“灵流这么紊乱。”师昧将手覆在踏仙君的额前,细细感知之后,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张英俊立挺的脸,“你是做噩梦了吗?”
昏沉中的人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
师昧捋了捋他额前碎发,神情很温柔,犹如看着一柄即将铸成的不世神兵,他缓声道:“虽然夺来的是你自己的灵核,但是灵核这种东西,和心脏息息相关,融为一体的时候多少会让你觉得不适。”
他的嗓音带着蛊惑,施加了催眠意志的法咒。
“踏仙君,无论梦到什么都不要信,都是假的。……来,醒过来吧。醒过来,你就什么都可以得到。”
身子低伏下去,几乎贴在耳畔,柔腻至极诱惑至极。
“师明净也好,楚晚宁也好,甚至你阿娘,都会回来的。”
“快醒来吧。”他对梦里的帝君喃喃着,“我等你。”
第288章 【死生之巅】宗师与帝君
是梦。
踏仙君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广袤无垠的原野里, 云是猩红色的, 压得很低,触手可及。四周生长着茂盛的芦苇,飘絮浮沉, 苇丛中回荡着喁喁人声,有人在笑, 有人在哭, 那些声音都很轻,像是纱帐拂过指端, 水一般的触感。
他往前走, 惊起芦花深处深蓝色的流萤, 然后他看到一条壮阔而宁静的河流,比从前看到过的任何一条大江大河都来得恢宏,流速却极其缓慢。
那河面上远远飘着几叶扁舟, 摆渡人的歌声渺远飘来:“我身入雷渊,四肢糜尽成泥膏。我颅落旷宇, 目沤发枯碾作尘。食我心肠,赤蚁煌煌。啄我腹脏,兀鹫茫茫……唯魂来归……唯魂来归……”
唯魂来归, 昨日如流水。
他好像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
踏仙君左右张看着,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但仔细想下去, 脑内又是空空荡荡的。
“喂,你。”
忽然有人在他身后说话。
他蓦地回头,却除了流萤什么都没有见到。
那个声音很朦胧,很虚幻:“你往前走,我就在前面。”
尽管被人指点着做事很讨厌,但他还是没有忍住好奇,沉着脸往萤火虫飞舞的芦花深处走去。
很快地,他看到一个破败的磨坊,杂草丛生的小院里歪七扭八丢着一地断木碎瓦,而在庭院的最中心,那方漆黑的石墨上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望着天穹。
“你是谁?”
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叹了口气:“我或许是个要走的人了。”
“走?去哪里?”不等男人回答,他又略显躁郁地问,“这里又是哪里?”
“魂之彼岸。”男人说道,“你看到那条河了吗?坐上竹筏,一路随波,就会去往地府。”
“……”
“投胎要等七八年,进门会有个肚肠流出的守卫丈量你的一生功过。罪过深的,会直接押解十八层地狱。”说起这些死后事,男人的语气依旧和缓温柔,似乎在重温着某些旧事。
“第一层叫南柯乡,里头有个卖画的穷书生,不过他现在应当不穷了,我后来给他烧了好多纸钱。还有卖云吞的老头子,再往里面走,会遇到一座宫殿,那是鬼界的四王爷建的,对了,还有一座顺风楼……”
“乱七八糟的。”踏仙君不耐地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静了一会儿,忽然问:“踏仙君,你怕死吗?”
踏仙君冷笑:“有何可惧。”
“我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男人说,“所以,我选择过服毒自尽。我曾以为我在人间别无所求,我不惧死亡。”
顿了顿,男人低下头。
“但是我如今并不想走。他还在世上,我放不下他。”
说完这句话,这个男人轻轻从石墨上跃落,自黑暗阴影处,绕到了清朗的月色之下。魂河彼岸的风吹起,一时飘絮迷蒙,流萤聚散。
踏仙君神情微变:“……是你?”
墨燃朝他走来,心脏处空荡荡的,是一个漏风的黑窟窿,他的眉眼舒朗,鼻梁高挺,周正的脸庞显得那样英气勃发。他和踏仙君在蛟山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相差无几,只是此刻的他显得坦然多了,再也没有当时的茫然与畏惧。
“你怎么……”
“如你所见,我并非活人。”
“……”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和其他人也并不太一样,头七已过,却没有黑白无常索我进地府。我一直在这里游荡。”
踏仙君微微眯起眼睛。
“你不必紧张。我的灵核在你身体里,我自然是活不了了。”墨燃将目光投向浩荡魂河,轻声道,“但我也不想走……我想回去。”
听他这么说,踏仙君先是一怔,随即抬手抚上自己的胸膛,几许沉默后,忽然盘扭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你的灵核在本座这里了?也就是说……华碧楠成功了?他做到了,本座很快就可以自由来去,就可以——”
他话未说完,就被墨燃打断。
墨燃转过头,淡淡望着他:“你知道华碧楠是谁吗?”
“……”
他朝着踏仙君走去,走得近了,抬起虚无散着白光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踏仙君的眉宇之间。
“其实跟你说了,也是毫无用处。你这里被他动过手脚了,很多不利他操纵你的东西,他都会革除。但是,你既然还存留着一缕识魂,好歹也该记得一些吧……不要这样茫然无知地令人摆布。”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墨燃触及到他的那一瞬间,踏仙君忽然觉得颅内剧痛难当,似乎有零散碎片极速掠过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