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施法者伯里斯阁下及其家属(101)
伯里斯也戴着同样的黑面具,门口有两个仆人专门负责给没准备的宾客发面具。宴会并未强制要求化装,有少数客人因为觉得古怪而没戴面具,而大多客人都准备了各种面具或头纱。除了传统的黑或白色半脸面具,大厅里还有很多人戴着蝴蝶面具、石像鬼面具、狼头面具等等。
刚才进入大厅的时候,伯里斯和洛特遇到了夏尔,就是兰托亲王的次子,那位年轻正直的小骑士。夏尔戴着牛头人面具,忙忙叨叨地在宾客来回穿行,他穿着礼服也比穿盔甲的卫兵壮了一圈,远远望去,倒很像真正的牛头人。
伯里斯委婉地提了一下今晚的安保非常严密,夏尔把这当做夸奖,完全没听出其中打探的意思。
他说他在找塔琳娜,塔琳娜戴着野猪面具,应该不难找,女性们一般都戴简易面具或蝴蝶面具,要么就是花朵形状或者小兔子小猫什么的,全场的女野猪只有他妹妹塔琳娜,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她。
没过多久,伯里斯在外面的烤肉区域找到了塔琳娜。她穿了一条过长的裙子,然后用术士能力让自己悬浮起来,看起来身高长高了一大截,她戴的根本不是什么野猪面具,而是露出嘴巴的树人面具,夏尔肯定是被她的幻术骗了。
伯里斯的面具很简易,塔琳娜立刻认出了他。她悄悄说:请帮我保密,暂时别叫我哥哥,等一会儿我会自己去找他的。
伯里斯答应了她,她是溜出来偷偷喝酒的,因为她父亲和哥哥都说她年纪小,不许她喝酒,也不许她吃因气味而被摆在庭院里的榴莲。上次她遇险根本不关榴莲的事,但兰托亲王和她哥哥都仍然很戒备榴莲。
看到塔琳娜后,伯里斯想起了艾丝缇。艾丝缇也在这里,但他还没见到她。
或许她正躲在某个角落施法,然自己僵硬的脸露出笑容;或许她和奈勒爵士双双消失,在没人的地方卿卿我我……
洛特走过来,伯里斯按住伯里斯的肩:“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伯里斯问。
“你先是皱眉,又满脸惊恐,然后对手中的果汁怒目而视……这个简易面具是挡不住表情的。”
伯里斯叹气:“我没看到艾丝缇。刚才我们不应该让那个侍从离开,应该让她先带我们去见艾丝缇。”
“你担心她干什么?”洛特说着,从擦身而过的侍者托盘中取来两杯香槟,“她是个厉害的法师,而且奈勒肯定在随时保护她……除非你认为奈勒就是危险之源?不会的,奈勒和她是君臣,而她是这场宴会中地位最崇高的客人,她能有什么危险?依我看,现在舞台上那个精灵少女比较危险,台下有个人的眼睛快喷火了……”
伯里斯无奈地看着他:“大人,我不是这意思……正因为艾丝缇是地位最崇高的客人,我才会担心她。您也看到了,今天的银隼堡增加了这么多兵力,连宴会厅门口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我总觉得不对劲,也许银隼堡正面临着某种危险。这种情况下,身为公主的艾丝特琳肯定会被牵累。”
“那兰托亲王为什么不取消宴会?”
“他肯定筹划了很久,宾客也都对此抱着很高的期待,如果宴会突然取消,肯定大家都很不开心。”
“法师阁下说得对。”这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在他们身后。被惦念着的艾丝缇款款走来,动作轻微地对老师点头致意。
她戴着银色简易面具,遮不住脸,伯里斯发现她的皮肤上没有法术波动,今天她坦诚地板着脸,没有假笑。
伯里斯先对公主躬身行礼,然后问:“你刚才不在大厅里?”
艾丝缇点点头:“我和兰托亲王在谈话。我也觉得今天银隼堡有点奇怪,所以想去委婉地问问他,他一直不接我的话,应该是不想透露原因吧。”
洛特问:“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异常?就不能是因为银隼堡很重视安全,出于谨慎才重兵守卫庆典吗?”
公主叹道:“但愿如此吧。最近总有异状接二连三地出现,大家的神经都紧绷着。”
她望向年轻的老师,压低声音说:“老师,今天您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哪怕真出了什么事您也别参与,都交给我们就好。”
“你怎么突然这样说?”伯里斯问。
公主说:“海达把白塔的情况告诉我了。这些日子,您太辛苦了。”
伯里斯心里暖暖的,努力忍住了摸她头顶的冲动。学生的态度让他心中升起一股罪恶感,就在不久前,他挖出丽莎的尸体后还把烂摊子留给了艾丝缇,当时他毫无愧疚理直气壮,觉得年轻人就该给长辈善后……
他的感动还没持续几秒钟,洛特兴奋地插话说:“公主说得对,我们就该好好享受庆典和宴会!”他把刚才拿的香槟递到伯里斯嘴边,“来,喝了它!那边开始演奏舞曲了,我们跳舞去,你别一天到晚瞎担心!”
接过杯子时,伯里斯一愣。他突然被洛特话语中的某个词触动了一下。
洛特说他“瞎担心”,这让他想起,在塔里的时候洛特说过这么一句话:就算你要找点事去担心,你该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洛特指的是他不该担心黑湖的事。确实,现在他们不需要为这件事烦恼了。那时,伯里斯想问“那我应该担心什么”,可洛特寡廉鲜耻地亲上来,打断了伯里斯的思路,降低了伯里斯的智商,导致他到现在才想起这句没问出来的话。
他疑惑地看着洛特,心里顿时没了安全感。
他怕洛特再出什么事,又怕有人刺杀皇室,除了这些,他还很担心黑松的嘴巴,黑松也在宴会厅里,万一黑松喝多了酒胡说八道怎么办,万一黑松跑来管他叫老师怎么办……
洛特看着伯里斯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无奈地替他喝掉了那杯酒。
伯里斯发愣的时候,艾丝缇向他们暂作告别,被一位男性贵族邀请去跳舞了,洛特也执起法师的手,把他带向舞池,而伯里斯还沉浸在一团乱麻的思考中,呆呆地跟着洛特。
等到伯里斯准备开口询问时,洛特一手拉起他的手,一手搂住他的腰,带着他突然转了个圈,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圆形大厅里,杂技和歌舞都已表演完毕,现在乐队奏起了缓慢的舞曲,客人们开始在缓慢的舞步中沟通感情。伯里斯猛然发现,他们好像变成了众人视线的中心……整个大厅里,就只有他们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
“有人在看我们……”伯里斯脸上发烫。
洛特对周围的人回以自信的微笑,并悄悄对伯里斯说:“他们是在看我,不是看你。他们肯定觉得我穿得像土财主,一点也不像亲王的贵宾。”
……原来您这么有自知之明啊!伯里斯脱力地问:“我们……能不要跳舞吗?这样太引人注意了……”
“我们在皇宫里都跳过舞了,在银隼堡怎么反而不能跳?”
“但是……”
伯里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反驳不了洛特。萨戈没有任何法律禁止男人和男人跳舞……可是他真的受不了四面八方的目光,就算那些人的眼中不含恶意,他也一样觉得如芒在背。
“我们去那边吃东西不行吗……”伯里斯有种晚节不保的危机感。他低着头跟着洛特瞎走,根本不敢看周围。
“奥吉丽娅和席格费都在自助餐区域,我能感觉到他们的位置,”洛特说,“奥吉丽娅在哪儿,黑松肯定也在哪儿,如果我们走过去,就可能会遇到他们,万一黑松没忍住,大惊小怪起来怎么办?”
伯里斯咬牙道:“我不怕,我会让他闭嘴的。”
洛特笑道:“好,好……但我们必须跳完这一曲。曲子没停就离开舞池是不礼貌的。”
伯里斯在悠扬的舞曲中煎熬着。他一直低头看着地板,洛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头顶,还有泛红的耳朵和一小截脖子。
洛特在法师耳边说:“你该认真学习一下怎么做年轻人了。你要勇敢一点,不要老想着维持师道尊严。还有,你应该对我的追求给出点明确的回应,你得主动点。”
追求。洛特刚才说了“追求”这个词。
伯里斯当然知道这种行为叫“追求”。他总觉得“被追求”是一件很不适合自己的事情,这个词应该出现在订婚年龄的少年少女身上,或者出现在舞台剧和浪漫小说的文本中,这个词不该和法师伯里斯·格尔肖扯上关系……但是,他又无法强行无视事实:他早就磕磕巴巴地答应过洛特了,俩人还寡廉鲜耻地亲亲抱抱腻腻歪歪过很多次,如果他到这会儿再否认“被追求”,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更何况,他们到底是谁在“追求”谁?
哪个法师会在事业有成之后还苦苦履行六十年前的承诺?是因为他闲得要命?还是因为他陷在了二十岁的那个夜晚里,几十年过去都挣扎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总是清高地皱着眉,装得个像被父母逼婚的贵族小姐,那才是真正太不要脸。
问题是……“像年轻人”谈何容易?现在伯里斯连抬起头都办不到。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毛病,别人能轻松应对的事情,对他来说却比施法、探索、搞研究、做生意这些事加起来都难。
这一曲终于奏完了。伯里斯如释重负走向休息区。他尽己所能、最大限度地听取了洛特的建议:勇敢一点。所以他没有扭头就走,而是维持着与洛特拉手的姿势,两人一起离开。
落座后,洛特盯着他说:“伯里斯,参加完亲王长子的生日庆典之后,我们自己也该举办那个庆典了吧?”
伯里斯不解:“什么庆典?”
“出门前,你在纠结黑湖的问题,我对你说‘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还记得吗?”
没想到洛特主动提起了这件事。伯里斯的双手在宽大袖筒内攥紧。“当然记得……”
“你知道你应该担心什么吗?”
“不知道……”
“在火龙峪的时候,”洛特挤挤眼睛,“你答应过我了,我们要举办婚礼。”
伯里斯一身冷汗:“这……您是认真的吗?其实……完全没必要这样,我们又不是演舞台剧,何必呢……这也太戏剧化了……”
“你已经答应过我了,现在怎么能抵赖?”
“不是我要抵赖……大人,两个男性是没法举办婚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