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秀(19)
夏天转头看他,白敬安说:“我们得做个陷阱。”
最终的计划很简单。
几人做出争吵的样子,理由不需要太合逻辑,反正老鼠也听不懂……应该听不懂,虽然浮空城的基因科技再照这样发展下去,聪明绝顶,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boss老鼠早晚会出现。
最近影视界流行的两大题材之一,就是变异生物统治世界。这可比另一大热题材——下城居民闹革命,毁灭世界——靠谱多了。
总之,夏天落了单,独自离开,装成迷路的样子,把它引到特定的地点。
一群人连把剑都没有,当诱饵危险得能上死亡热搜榜。
这也是非夏天不可的理由,他是一伙四人中硕果仅存的战士。而他们手里除了人类的智商,什么优势也没有,容不得一点微小的差错。
人类的智商也告诉他们,变异鼠主要记恨的对象是夏天,它念念不忘西城刺伤了它的鼻子,也绝不会忘记夏天刺瞎了它的一只眼睛。
计划开始前,白敬安给夏天画了张地图,告诉他如何转弯,一定要回到标示的地点,他们会埋伏在那里,等它到来时进行突袭。
他不能在地上画,肯定会被老鼠看见,于是在夏天手心比划。这感觉很亲密,而且划得手心很痒,夏天得忍着不笑出来。
他能感觉到白敬安不大自在,这人肯定很长时间没跟人离过这么近,又这么认真说话了,以至于心烦意乱。
夏天极其想撩拨一下。
他伸手去摸白敬安那绺又翘起来的头发,心想它一定是因为紧张翘起来的,他心里平静时,头发就会比较平顺了。
白敬安一把把他的手挥开,恼怒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计划。
夏天以一种照看不安小孩的耐心听他说,那人重复到第三遍时,他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我在下城长大的,而且也不是路痴,对吧?”
“在下城时你至少会有把水果刀。”白敬安说。
“没事,我搞得定。”夏天说,朝他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他当然不是无所畏惧,不过他装起天下太平来还挺熟练的。
虽然白敬安不是他妹妹,也不是别的那些可以随口骗过的人,他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战术规划死死盯着他的手心,上面还留着刚才战斗时的一道血印子,夏天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白敬安没再说什么,只是吸了口气,站起身,准备执行计划。
时间不多了。
3.
夏天独身一人在地下区域穿行,随着继续向前,这里越发像个异世界。
雕像层层叠叠地挤在周围,精细至极,每一只表情都略有不同,却都有同样的东西从石头五官里呈现出来——看到血与死亡的贪婪,渴望看到祭品们悲惨的命运,并被取悦。
夏天无意识摸了摸后颈,知道自己一旦离开人群,变异鼠就会跟上来,寻找把他拖入黑暗的机会。
他得一路把它引到指定区域,不能迷失方向,一路还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让它认为可以提前攻击。
而在这一小段时间,剩下的人将试着在那儿做个简易陷阱……虽然这鸟地方几乎没什么东西能用来做陷阱,他们不能对建筑做出太大的改变,也没那本事。老鼠可是这儿的“地头蛇”,熟悉所有的通道和地形。
在外头,一只变异老鼠不过是颗子弹的事儿。但在这种地方,局面却凶险至极,简直是束手无策,让人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脆弱。
夏天在黑暗之中继续向前,胃绞成了一团,但动作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对绝境并不陌生。
他能听到身后巨大老鼠的脚步声。来到上城时,他觉得生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虽然也就是脖子上拴着链子,杀来杀去的给有钱人看,但这是上城啊,有天空和阳光,茂密的植被,酒会和供应不绝的食物。
但这一刻,那只变异老鼠就像从一个持续很久的噩梦里走出来的一般。他发现他自己也一样。
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并且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夏天出身于N区,没少见——也没少杀过——大型变异生物。
当年N区暴动时,上城处理的方式肆无忌惮,灾害蔓延极远,大片区域被屠杀殆尽,人口到现在还没恢复。而直到如今,黑暗中也一直有捕食者流窜,谁也不知道那些东西以前是一条狗、一只老鼠或是某个人。
上城自然能用一小瓶就能杀掉全世界人的毒气,瘟疫,或是别的什么进行屠杀,但他们用了精心制作的最新款变异基因病毒。这东西会迅速造成哺乳动物的变异,将之变成畸形噬血的怪物,只想吃掉一切在动的东西。有时连车子都吃。
然后那些人把下城大片的区域封闭了起来,同时塞了尽可能多的摄像头到能量场内。在这片地狱里,从对面爬过来,流着口水,刚吞下一堆人肉的东西,可能是老鼠、狗、黄鼠狼,或是你的亲人和朋友。
在繁华上城的脚下,发生的则是一场现实版的怪物电影,一出真实的死亡游戏,而且死得更多,更绝望,更血腥,有更高的收视率。
太刺激了,在上城纸醉金迷的昼夜,下面无数人在黑暗的城市中逃亡和尖叫……这么说也许不恰当,他们没熄灯,想要看到更多的细节。
屠杀过程由浮金电视台进行大规模转播,收视率极高,是一个娱乐业的传奇与巅峰,再也无法重现——因为没人再搞暴动了。
现在,距屠杀已过去将近十年,它仍以极高的存在感盘踞在他们的生活中。上世界不断以此为蓝本,拍电影、拍电视剧、做游戏和真人秀。他们把暴动、反抗军和自由之类的玩意儿锁在下城,绞成了碎片,然后把残片分别包装出售。
杀戮秀里的生物变异传统就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
夏天走在黑暗的通道上,觉得像和小时候走在同样一条路上,只是这条路延伸得太远,一直到达这么遥远的未来。而且前方并无终点。
这事儿无论结果如何,是生是死,他都希望能够很快结束。
事情不算特别顺利。
夏天顺利到达了埋伏的地点,这里有不少毫无意义的台阶,他们曾在一条长长通道的尽头发现一处开裂的石块,几乎要整个掉下来。
他的队友们将试着让它更加松动,确保一踩在上面就会歪斜滚落,从石阶上摔下去。
也许他们撬不动,也许石阶不会滚落,而即使老鼠跌倒了,夏天仍然至少需要单独和它对峙半分钟。其他人——其实也就三个——不能靠得太近,怕被它发现。这还多亏它的鼻子完蛋了,不然一下就能嗅到陷阱的味道。
如果一切顺利,大家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一起杀死它。
反正不管多凶险,这一步都非走不可。
夏天谨慎地越过陷阱,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一旦变异鼠踩上石阶,打了个滑,他便立刻回身,发动攻击。
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它越来越近,他已能闻到刺鼻的腐臭味。太近了,已经过了安全距离,它正准备干些什么——
它没有踩上陷阱,而是直接跨了过去。
逃走的念头一闪而过,接着夏天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这是绝境。他熟悉绝境,人生中你有时就是会落到这个地步,在黑暗中和死亡狭路相逢。
绝对不能转身就逃,因为是逃不了的。
夏天吸了口气,突兀地停下来,猛地转身,手中的骨矛狠狠击中了身后一张狰狞的脸。
这下正中它受过伤的鼻子,它没料到他的举动,发出一声哭泣般的哀嚎,退了一步。它想稳住脚步再扑过来,可这一步正踩中了陷阱的石头,从石阶上滚落下来。
夏天追过去,第二下击中了它仅剩的眼睛,它发出人一般的鸣泣声,滚了一圈,撞上了墙,但毫不迟疑地再次朝他扑来。
这时,他埋伏在通道另一侧的同伴们终于赶了过来。白敬安一眼扫过这生物,眼神冰冷,抬起手,骨矛第一下就刺进了它的颈动脉,熟练得好像整天干这活儿似的。
他猛地拔出武器,血喷溅出来。
他们大概花了五分钟才算干掉了它——还没死,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所有人都有点歇斯底里,老鼠身上的伤绝对超过了过度杀戮的标准线很远。它的肚皮横七竖八全是伤口,内脏流了出来,爪子却仍在蹬动,想抓住和撕碎什么。
有什么黏乎乎的东西露出来,方又田死死盯着看,又拿起骨矛拨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都是人的肢体、嚼碎的肉和内脏,大部分是囫囵吞下去的。在那噩梦般的画面中,能清楚看到一只胃液腐蚀过的胳膊,上面有车前草的文身。他们突然意识到,那是西城的手臂。
方又田吐了,夏天心想如果这次他不死,算是经历过一场足够杀戮秀风格的洗礼了。
在夏天看来,这时候大家都闭上嘴,保持沉默,做出悲伤和愤怒的样子就行了,可显然有人不这么想。
方又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说道:“他跟我说过,说他把父母都接来上城了,他们就在终端跟前看他的比赛,你们觉得他们看到这个以后……”
“我们能换个话题吗?!”乔安说。
白敬安走在队伍边缘,脸色苍白。
夏天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好吗?”
白敬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没事。
如非必要他从不多说什么,很多时候夏天确定他情况很不好……他不知道以前为什么没看出来。
他拍拍白敬安的肩膀,没再说话,走到队伍前面。他是仅剩的一个战士,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穿过一间大厅的门栋时,夏天突然停下脚步,退回来,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白敬安打手势问他是什么,夏天回答不出来,只好示意他自己看。
战术规划谨慎地探头去看了一眼,然后缩回来不说话,一定已经深深地理解了他“这事儿一定得自己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