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秀(60)
几个人看着他,韦希说道:“‘处决’‘私法惩戒’啊!他们又杀了一个!”
网络后勤把页面放大,版面大标题惊悚地写着“又一桩处决?!”,配了张燃烧骷髅的图画,后面还立着面破烂的战旗。
的确有人死了,犯事的还是夏天的粉丝。
从第一次处决开始,他们烧起的火就没有熄下去,他的夏日火焰现在基本就是“反抗军”网站了。
媒体一直在后面煽风点火,现在终于出现了第二个受害者。
这次死的仍然是个有钱人,倒没卷进什么官司,但他过于关注儿童们的生活了,从下城找来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还蛮容易找的——组成了一个儿童版杀戮秀。
这事之前也有传闻,但这次杀人者找到了证据,还放出了视频。
而且和卫振的处决不同,这次绝不是私人恩怨。犯案者精心计划,收集了证据,谋杀极具戏剧性,也极度血腥。
他死在一面装饰用的金属框中,一把长剑刺穿了他,钉进墙壁,血和内脏流出来,触目惊心的一大片。尸体悬在那里,仿佛一幅血腥艺术画。
这些人还把宣传图放在了夏日火焰的首页上。
媒体一拥而上,上城的新闻节目一时间四处可见血色,无删节的儿童杀戮秀视频四处乱洒。
证据视频里的东西十分反人类,还附有受害者在宴会上大放厥词的场面:“孩子们是真正的战士,他们勇敢无畏,再可怕的局面下也会满怀希望,有些情况我们成年人早该崩溃了,可是他们——”
韦希伸手关掉,画面停在那人亢奋的脸上,他身后的小屏幕是孩子们浑身浴血的画面。
最终他只说道:“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
周围一片寂静,没人回答他,这时候能说什么呢。
最终艾利克说道:“得了,我们都知道有人很变态,这种事……”他做了个手势,看上去筋疲力尽,“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这里没有道德,他们做所有的事都只是为了找乐子。”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朝夏天加了一句:“比赛前他们肯定会采访你一次,你该准备一下。”
夏天还在看新闻,他转头看艾利克,后者说道:“阵势不会小的。”
“这次凶手没站出来。”白敬安说,“他们计划缜密,直接解除了受害者所有的防御锁,这可不是什么便宜锁。”
“还清扫了所有的摄像头,什么痕迹都没留。”韦希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技术难度。”
白敬安想了一会儿,说道:“可能是个团队。”
周围又一次沉默下来。这说法未免惊人,但细想起来一点也不奇怪。既然痛恨权贵的人这么多,自然也能扎堆,把谋杀当成工作来干。
新闻里正在说追查凶手的事,韦希说道:“他们找不着人的。”
他眼中的冷意像刀锋般闪动。
“这些人能干这种事,就有办法让人找不着。”他接着说。
“而媒体会继续把凶手说成英雄。”艾利克说,“那些人出了气,还得到媒体的赞扬,有可能会继续杀人。”
“并且有更多的人想模仿。”白敬安说。
“上城要有场狂欢了嘛。”夏天说,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通它,灰田打过来的,采访的大部队正在朝这边赶来。
夏天希望他们写好了采访词,他最近的形象太高端,充满领袖风范,实在没本事自己想。
采访词从某个角度看还挺精彩,就是赶工痕迹严重,有些根本是从论文里复制粘贴的。
艾利克翻了翻,说道:“有人能把这稿子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吗?”
“在说社会道德的偏移。”白敬安说。
夏天头也没抬地继续看,鉴于闹事的是他粉丝,还打着他的名号,采访非得是他去不可。
粉丝闹事经常有,但哪家都比他的省心。
“采访不能用这个。”艾利克说,“这不是采访稿,是《社会伦理学进化》。”
“公司可能是想塑造一个英雄,或者说领袖。”韦希说,“而历代的领袖都得有套理论。虽然根本不用这么复杂,革命的理论总是简单又充满煽动性——”
“但是他们想卖《反抗圣经》升级版。”白敬安说。
“呃,这么说就容易理解多了。”艾利克说。
说话的时候,白敬安坐在夏天旁边的沙发上,在那堆采访上画重点和标示,和他讨论怎么说比较好,场面与其说是采访准备,不如说是考前复习现场。
夏天好好补习了一番杀戮秀导致的社会道德变迁史。
——把杀戮作为游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人类历史的初期。而现代杀戮秀的前身,是从浮金电视台一档叫《黑暗厮杀》的节目开始的。最初的选手是六个签了补偿协议的死刑犯,电视台做足了舆论攻势,还把大部分收入赔偿给死者家属,媒体仍然掐得翻了天。
到了第二年浮金电视台的《末日赛程》开播时,人们已经把其纳入生活,把它变成现代生活的一件时髦事物。
从此以后,这类节目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杀戮秀正式进入商业营销时代。
现在,所有严肃的探讨都过时了,人类世界进入了一个把罪犯当明星、杀人凶手当偶像的年代。
人们在他们这种人身上寻找认可,进行投射,所有人都觉得能在一分钟内把一言不合的人杀掉是件了不起的事。
杀戮秀激发了上城的富裕安定人们天性中的某些东西,他们全神贯注,心跳加快,肾上腺素飙升,所有人都变得激动。死亡总是让人激动。
于是他们终于重复再利用地把死亡变成了游戏中的数据,夏天想,这片浮空世界上,就没几个人知道死亡是个什么玩意儿。
2.
形象设计们把夏天设计成从训练场上下来,刚刚洗过澡的样子。
他们给他换了件宽松居家的白色T恤,还找了个化妆师,叫卡珊德拉,据说是业界顶尖人才,一般人根本请不到。
她只对着夏天的脸研究了二十分钟,然后在五分钟内搞定了工作。
何遇气势十足,带着她的随从部队来到采访地点,迅速进行准备。而她的询问也是直来直往,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锋锐感,几乎没有寒暄。
她开场就说:“你知道他们给你造了个神殿吗?”
“什么?”夏天说,这震惊绝对不是假装的。
“我也是刚收到的信息。”主持人说,“我们从拟真模式进去——”
她抬起手,张开悬浮主页。
夏天抬起头,在拟真模式中,一扇巨大的钢铁之门凭空出现在采访区中,显得破败古老,仿佛来自时光深处的黑暗中。门上面烧着火,火中刻着“永不放弃希望”的铭文。
“他们管它叫‘战神殿’,”何遇说,“说这里焚烧的都是祭品,是有罪之人。而神像——”
她推开那扇门。
推开后,呈现的却不是什么壮观的建筑,而是地表时代的一片荒漠,仿佛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风化已久。
“是你。”她说。
夏天抬头看。战神像站在荒原中,出乎意料地并不精美,而是古老石像的质感。它拿着把款式不明,但极有气势的大型热兵器,夏天这才意识到这曾是古老的战场,脚下大片尸骸。
骸骨像是很古老,不过夏天认出了自己杀死的一些人和变异生物的样子,骨骼在神像脚下的荒漠里风化。
其中一些石块和骨头上长着青苔,仿佛这儿曾有水流,可已随着时间干涸。
神像面朝远方,有股筋疲力尽又拒不妥协的架势。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他,夏天想,而是什么更加庞大的古老的东西,虽然是拟真建模,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真实感。
他说道:“这里好像几千年了。”
“信徒们说它司职复仇与反抗,那是人类最古老的感情,现在他们终于从荒漠中把它找回。他们说阿瑞斯是伪神,伪神的宫殿必将坍塌。”何遇说。
她转头看脚下不远处,夏天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把剑把一个男人开膛破肚,钉在那里。尸体像是已在荒野里腐败了小半天,真是逼真形象,时间轴准确。
主持人点击了一下,画面重放,尸体张开眼睛,呈现濒死时的样子。他满眼的恐惧,不断哀求,接着慢慢死去,再一次钉在了神像脚下。
“凶手放的。”何遇说,“这真是一桩大手笔的追星行为。我见过各种疯狂的粉丝,建神殿的还是第一家。”
夏天觉得这不是追星的问题,简直就是疯了。
他有一会儿想打电话给小明科夫问问是不是他干的,但接着想到他还在关禁闭。禁闭十分彻底,他好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如果不是……好吧,反正上世界有很多疯子。
何遇没有关掉影像,于是他们像是坐在这片战神被遗忘——现在又被追星者们发掘了——的破败神殿之中聊天。
“这种倾向反映了目前流行的社会思潮。”何遇说道,“我们还是来说一下这次处决吧。最近有一个流行的说法,说童年是一种文化产物,是被创造出来的,但现在已经过时了。我们可以让孩子们做一些以前不允许的事情,不需要有罪恶感。死者也是抱有这种观念的人之一。”
“我有个妹妹。”夏天说,“如果有人要她‘经受一下社会的正当考验’,我会杀了那个人,管他有什么理论。”
何遇露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你对死者不会有任何‘遗憾’,我惊讶的是,社会上大部分人都觉得处决理所当然,是不是太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