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他怎么看出来的,这就是被陷害多了之后来自受害人的直觉。
这怎么可以!
木白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他老爹虽然也能说是早早就监国理政了,但那也是直到他二十五岁左右才真正接下来,到如今也就十二年,但木白呢?
木小白十四岁就开始陆续接工作打下手了,他现在十九岁就干了他爹二十五岁的活,四舍五入就是比他爹多干了十年的活,他爹居然还想要提早退休,这合理吗?
而且他爹退了,他要怎么办?木白可没有儿子和孙子可以奴役……啊不是,帮忙啊,万一他真的上了皇位,那就是一个人干活。
偌大一个大明,在没有丞相、没有儿子、没有孙子、全靠自己干的情况下,不用多久,他那闲云野鹤的爹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体力再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所以,我准备提议推动行政改革。”木白十指交叉反托在下巴上,面上落下一排阴影,语气也十分坚定,“为了不累死。”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木白的师兄,也就是他先生的次子王绅在此时逆流而上:“太子殿下是想要重立相权?这恐怕……不太容易。”
众人面上不显,心中却都是这个看法。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先帝对于丞相这个存在有多么的深恶痛绝,其严重程度甚至到了洪武帝在退位之时都不忘将“永远不可以复立丞相,否则就不是我的子孙!”加入了自己的祖训清单。
洪武帝这么讨厌丞相是有理由的。
大明之前的所有朝代中,皇、相之间的关系都相当复杂。
其实,在早期,皇权和相权还是泾渭分明的。
皇帝是天子,至高无上,主要是做国家精神领袖和被崇拜对象,他们的责任主要是承担天地之间沟通的桥梁,在需要祭祀的时候出现一下撑场子,至于民间事务,皇帝一般只负责指挥大方向,怎么实施下去,反馈如何,那都和皇帝无关,当然,责任也和皇帝无关。
因此,在早期,要当上皇帝都得有些奇奇怪怪的出身和神异故事,这都是为了在民众心里塑造帝王至高无上的形象。
但是到了后来,王朝的传承从血缘制转为了靠本事,这一个个靠着文治武功开创一片天地的开国皇帝们自然不愿将手中的权利全部交给丞相,自己乖乖去做个祭祀仪式的人偶和敲章工具,于是,王权和相权便开启了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敌对模式。
到了宋朝,丞相更是成为了职业背锅人。
政令跟不上社会?换相!
对外战争没打赢?换相!
对外战争赢了但是没啥好处?换相!
这个说要改革?换!这个说不改,也换!改革后没多大效果?换换换!!!
两宋时期,国祚319年,做过宰相的足有169人,其中还不算起复者。这是个什么概念?也就是说在两宋平均一年半就得换个丞相。
如此可怕的频率,不说一国主宰,就算是普通公司的一个小部长这么轮换恐怕都无法正常开展业务吧?
总而言之,宋朝完美地将“皇帝是不会有错的,有错的都是丞相”这个概念刻在了每个人的心底,同样也留在了洪武帝心中,加上洪武帝在做元朝老百姓的时候遇到的也是各种被丞相欺压操控想换就换的皇帝,丞相这个职业在朱元璋心里头写满了“负号”。
老朱觉得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丞相乱来,他也不会家破人亡,也不会走上起义的道路,如果不起义,那些兄弟就还在身边。
大家虽然大概率还是农人,虽然感情不如过命交情一般深厚,但起码是能在稻花香中聚一聚喝上一杯的关系,届时,比划一下身手,比比谁家儿郎最为优秀,那小日子不也挺美的。
不过,虽然心里头这么想,但新王朝历来有给前朝制度打补丁习惯,在建立大明之初,洪武帝觉得只要找个好官做丞相就可以避免前元出现的问题,因此,他在建国初期只是微调了下元朝的行政机构,将其如同卫星般的行政规划恢复到树枝形,依然保留了丞相制度,但后来洪武帝发现,丞相这个存在是他搭建起的行政机构中最不稳定的一环。
如果遇到一个坚贞能干的,那么整个班底就是顽固如磐石,但如果遇到一个貌忠实奸的,那么整个机构就像是个跷跷板,一个不好随时可能倾塌。
而最糟糕的是,这二者会悄然变换。
就像是李斯在始皇帝手下是最优秀的辅臣,到了二世手中却成为奸佞一样,人的变化不过是一念之间。
朱元璋不相信一切当官的人,他只相信自己的血亲们,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动手砍除了这个传承了千余年的职业,然后将整个国家的压力都放在了皇帝身上。
君相合一的结果就是皇帝忙成了陀螺,成为了大明幸福指数最低的人,其工作量之大就连工作狂加上精力过人的洪武帝都吃不消,更别说后人了。
而且这还是礼仪、祭祀相对简单的建国初期。
这年头的官员大概都和当皇帝的有仇,总要想方设法地给皇帝增加负担。自从应天府增加了恶一个祭坛后,礼部的官员就开始将增加祭祀仪式作为了日常上奏内容,每隔几日就要申报一下。
以前,大明就祭祀一下天地日月和祖先,后来增加了三皇五帝和孔子,现在居然又要加各种神,这些人是真的不知道这些祭祀仪式有多复杂而且还要斋戒是吧?
为了表达虔诚,帝王在大祭之前都要斋戒茹素静心,像是春秋大祭,前后斋戒更是长达一月,多来几次一年到头就真的不要做事了。
不少五花八门的祭祀项目被朱标驳回了,但也的确存在一些难以拒绝的项目,加上还有为了显得庄严肃穆增加的各种形式工程,以及对仪仗队、大乐的各种繁复设计,可以想象这个王朝传承个几代之后,后人要面对怎样一个让人头疼却无法拒绝的日常。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明朝后期的君主既没有办法更改前人定下的规章,又实在不愿意去参加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祭祀以及礼仪活动,于是就派遣内侍或者亲信代为前去,将原本真心感谢和祈愿的活动变成了纯粹的面子工程。
此举无形中也降低了帝王的威信,原本只有皇帝能站能操作的位置现在别人站了,岂不是说明帝王的身份也并非无法取代的?
而且,此类操作也会助长替代者的野心,大大的不善!
虽然这些都是木白说服老爹不要更改仪式制度的借口,但木白觉得自己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明明那么有道理,他爹还是只采纳了一半,仪式流程没改,但朱标却派人去民间收集大乐,并且令各部门编写了讲述洪武开国的乐章,并且表示要将其定为大明开宴必备曲目。
这意味着众人在热气腾腾的菜肴前等待的时间又要多上许多了。
已经够忙了!还要增加这种繁文缛节!
大乐这玩意在春秋时代流行过,但春秋时代本就崇尚礼乐教化,乐这玩意就是种阶级象征,能用什么乐器能听什么乐器都是有规定的。
因此,作为乐中最高等的大乐对于普通臣子而言那就真的和仙音差不多,别说增加一段了,让诸侯王听一天他们都可以,反正他们有丞相干活。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在是皇帝忙成狗的时代!一首大乐得一两个时辰,有这个时间能处理多少公文?这些公文占用的可都是木白出门玩耍的时间啊!
朱标可以享受礼乐是因为有他兜底,但他不行啊!
想到这儿,皇太子悲从中来:“孤已经许久不曾微服私访了,都要与民间脱节了!”
众人齐齐一默,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太子三天两头往大街上跑“与民同乐”也不是什么好事,别的不说,安全方面就过不去啊。
“所以,孤向父皇提议建立顾问制度!”木白一握拳,目光灼灼,“选政令通达者入内兼职,以众家之才为政令查缺补漏,父皇觉得此法也很是不错,便准备从我这儿开始试行。”
年轻的太子目光灼灼:“父皇欲为我建太子詹事府,以辅佐行事,诸君不知谁愿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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