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旁的你也不需担心,此次出行本将会着沐春与你同行,他也要去寻人,与你倒是一个方向,你俩熟悉,也能互相照顾。”
傅友德装作没看见小少年面上微微打结的小眉毛,笑得依旧爽朗,他倾身向前,语态用词无一不和蔼:“木小郎,此次托你所绘的画极有可能呈上御览,你可得好好画。”
木白缓缓吸气又缓缓吐出,他看了眼乖乖坐在一旁的弟弟,忽而冲着傅友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傅将军仁善,白怎会不信将军,阿文过来,快谢谢将军照顾。”
木文哒哒哒凑过来,小孩已经习惯听从兄长的指令,在傅友德反应过来之前先拜下,将这份“来自傅友德的照顾”给直接坐实。
将傅友德口中的照顾概念模糊化的木白假装没看到傅友德挑起的眉毛,厚着脸皮干咳一声后,木白开口就绘画的素材进行了一番问询。
而令他意外的是,傅友德请他绘画的宗旨就是——越破越好。
“山路、破房、陡桥,老弱,什么艰难画什么。”傅友德给人出主意:“你问问当地人,尽量寻那种越颠簸越好的山路,或者那种木板都快掉光的绳桥入画,还有当地人的草屋,房舍也可以,记住,万不可粉饰太平。”
他一番唠叨,就差让木白去本地野人那儿取材了,那句不可粉饰太平木白更是直接理解成了“有多惨画得就更惨一点”,这他就不明白了。
照道理来说,傅友德此时难道不应该画一个云南好山好水好风光,明军英姿飒爽气吞山河吗?为什么要特地挑这种糟糕的地方画?
这点直到回到自己的军帐内木白都不明白,倒是沐春一语道破其中天机:“将军常伴陛下身边多年,最是了解陛下心思。”
“明军强悍陛下心知肚明,然云南究竟如何,陛下却只能从文字中读得,极为片面,所以将军才想请你绘成画,如此能直观一些。”沐春一边校对木白下一批的作业一边道:“此处确实风光秀丽,然也是山高水陡,道路闭塞,山多人少,生产落后,林中毒虫猛兽更是伤人无数。”
“要治理此处,靠的不是明军,而是工匠,是良种,是农师,是人口和擅长理政的官员。而将军请你所绘之图,便是将这些人请来的聘书。”
木白愣住了。
他微微张嘴,看着沐春的表情有些怔怔,沐春的话可谓完全背离了他对洪武帝的认知,这同样也是他对帝王这个身份的认知。
木白往前挪了挪,坐到了沐春对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因好奇和兴奋闪着光,从相识至今,他第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阿春,你们的陛下……是怎样的人?”
沐春微微一愣,放下笔温和道:“现在也是你的陛下了,我与陛下相处不多,不过却是听我父说了不少陛下的故事,你若是感兴趣,我可以同你说说。”
一听到说故事,原本昏昏欲睡的木文也立刻清醒过来,木家两兄弟一个倒水一个捧杯,十分狗腿地将热茶奉上,然后摆出了渴望的小表情。
难得能够得到兄弟俩这样对待的沐春将茶杯捧在手里,酝酿了下,将他父亲当年拿来与他当做睡前故事的洪武帝二三十事挑了几个格外精彩的说了出来。
沐英和朱元璋之间并无血缘关系,结为父子全靠缘分。
朱元璋当时作为起义军的一名小将领,见到孤身一人流浪的沐英心生怜爱,便和当时新婚不久的马皇后商量,将他收作养子。
沐英被收留的时候朱元璋不过二十四、五,刚还俗参军,并且得到郭子兴的赏识,但彼时他身无长才,治军又极为严格,决不允许掠夺民财,在有了沐英这个半大小子的加入后,一家三口最初的生活可以说是极为贫寒。
但沐英每每谈论幼年,却总是面上带笑,如此表情自也落在了沐春眼中。
在洪武帝养子沐英的眼中,他的这位义父自是千好万好,而从事实上来说,朱元璋的发家史也的确精彩与传奇并存,即便到了后世,天马行空的网文有不少爽度都比不上老朱的发家史。
没有经历过爽文熏陶的木家两兄弟听得如痴如醉,纵然茶杯反反复复的添续,也说得沐春口干舌燥。
在沐春口中,他的义爷爷出生贫寒,极讲义气,对部下亦是爱护,沐春后来很多的“义叔伯”就有不少是被朱元璋收留的部下遗孤。
而作为一个穷苦出生的皇帝,朱元璋对于百姓的爱护更是远高于此前历朝历代的帝王。
在大明,任何一个村民都有检举权,只要当地官员行事无道,皆可举报。大明的所有关隘路障都对举报者开放,胆敢阻拦一律重罚。
除此之外,洪武帝还在应天的皇宫外立了登闻鼓,但凡有冤屈者皆可击鼓,无论事情大小洪武帝皆都亲自接待。
“因此,比起滇地锦绣优美的风光,陛下更想看到的是此地的百姓和生活环境,他想听到的,也不是歌功颂德,而是治理之方。”
沐春双眼明亮,注视着木白的眼神亦是炯炯有神:“阿白,你的画极有可能可以改变云南如今的现状!”
木白给人添水的动作不由一顿,他陷入了沉思。
第29章
是夜,木白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他真正的室友和沐春不同,睡觉很沉。只要没有听到警报,哪怕木家两兄弟在床上跳舞都吵不醒他。
但是在同一张床上的木文就不一样了,虽然他睡着了也和小猪崽一样,但今天情况特殊。
就在木白还在想心事时,他怀中的木小文骤然间翻身坐起,眼睛都没睁,两只小手已经先伸出来,小孩迷迷糊糊地说道:“要尿尿。”
作为一个曾经因为尿床被兄长要求必须穿尿布的幼崽,可能出于小孩子的自尊心,木文对于尿意非常的敏感。
在跟着军队行动之后,但凡有条件,木文半夜里想尿尿时候都会惊醒并且呼唤他大哥,军营夜间无论任何情况都不允许行走,更别提跨越半个军营去厕所,所以木白只能拿个小陶盆来应付木文的需要。
不过出于对睡眠的需求,后期木白会注意弟弟睡觉前的饮水和上厕所,尽可能让小孩一觉睡到早上。今天他正好有心事忘了催弟弟上厕所,因此导致木小文起了夜。
“阿兄有什么不开心吗?”木文打了个大哈欠,拍了拍床板示意木白快坐下来,“阿文可以给阿兄想办法呀。”
木白看了眼还在打呼噜的室友,擦了擦手后坐会床上,他十分认真地对木文说:“阿兄想要把画画的方法教给别人。”
“教鸭。”木文十分干脆地说。
木白叹了口气:“教给别人的话以后找阿兄画画的人就会变少了,赚的钱钱也会少,文儿以后想要什么买起来就困难啦。”
木文闻言一愣,伸出一个小拳头抵在下巴下思考了下,问道:“那阿兄为什么想要教给别人?”顿了顿,他恍然拍掌:“是不是为了让阿春哥哥把画送给皇爷爷?”
木白先是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看了眼兵哥,确定他没有被吵醒后悄声道:“不是皇爷爷,是朱爷爷,不对,你要称呼为陛下才对啦。”
纠正了弟弟的称呼后他肯定了木文的猜测:“你阿春哥哥说能够描绘滇地的画越多,大明的皇帝对这儿的了解就越清楚,能做出的安排也越多。但是阿兄只有一个人,肯定没有办法画那么多。”
他的故乡不是这儿,但木家兄弟的家却在这儿,他到了这个世界后认识的人也都在这儿,如果可以,他也想让这里的生活变得更好——虽然以木白的眼光,这儿已经比他老家好多啦,他也想知道,这儿能如何变得更好。
但正如和弟弟说的那样,画画的技术算是他们家主要的经济来源,这种利用光线的绘画方式一旦说开就算是幼儿也能模仿,如果官方有意推广,不过一两年就能全面铺开,到时肯定会对木家兄弟的产业造成冲击。
他倒是无所谓,但这样操作后一定会让弟弟的生活水平下降。如果可以,木白并不想让弟弟因为他的决定损失什么,而且他也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有价值,所以木白从下午一直纠结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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