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12)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事情要说明一下 帝王就是帝王 任何事情都从基业考虑 何况苻坚这种上辈子吃过大亏 丢了性命的 不过我感觉本文他被我写的有点逗比……
另外大家也不要忽略 毕竟上辈子两个人互为仇人 慕容还是苻坚间接的杀身仇人 所以他的纠结迟疑提防怨恨其实都是正常心理
另外苻坚其实自己不知道上一世他死后不过8个月 慕容冲也死了 仔细想想挺冤孽
第十九章
这不是慕容冲第一次经历战争,秦军攻入邺城那日的哀鸣悲泣怒吼咆哮都仍在耳畔梦中,可此番却是他离战争最近的一次。
他骑在一匹不高的青骢马上,与苻坚的亲卫队与谋士们一起跟在天王左近。苻坚骑在一匹吐谷浑进贡的宝马上,一边翻看着舆图,一边细细查看地形。厮杀声愈来愈近,地面都在震动,不少战马被惊动,有谋士被颠下马去,就连慕容冲胯下那匹价值千金的青骢也在原地打了个转。
“陛下,杨安将军来报,三十里外惊现敌军。”
苻坚合上地图,漫不经心,“给他便宜之权,自行指挥,让将士们奋勇杀敌,立功得赏,告诉杨安,不需再来禀报,徒废时机。”
慕容冲勒住缰绳,腹诽道,若是什么都不想管,还御驾亲征做什么,白白让各将领慌张一场。
“阿房侯少年英雄,不知对如今战局如何看?”旁边有个幕僚早就看不惯慕容冲小小年纪就在天王身边随侍,见慕容冲独自一人,便想找找他的晦气。
慕容冲看他一眼,根本懒得搭话。
那幕僚见慕容冲对自己熟视无睹,面上很是挂不住,不依不饶道:“莫不是阿房侯早有良策,却不愿与我等共享吧?”
慕容冲脾气上来,冷笑一声,用马鞭指着那幕僚,“本侯就算献计献策,也是献给天王,与阁下又有何干系?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这分明就是自恃身份,瞧不起人了,那幕僚许是跟了苻坚许久,也比较硬气,身边又聚着一群同僚,便叫嚣着要讨个说法。
就在此时,苻坚为此处喧闹所动,转身看了过来。
那些幕僚见此情景,纷纷噤声,不敢开口。
苻坚蹙眉,“怎么回事?”
众人方才欺负慕容冲年纪小,又是亡国王子,此时才想起他好歹方方封侯,心里都有些后怕。
“无事。”慕容冲却不想与他们啰嗦,径自一扬鞭,策马向前走去。
苻坚见了他,更是百感交集,他已安排妥当,今夜时会有一场突袭,到那时会有最忠心的暗卫放冷箭,到时候再说慕容冲为了护主,惨死在暗箭之下,这般对太子对太子妃也都有个说法,再追封他一个美谥,自己与他这两世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
只可惜了慕容冲。
本该属于他的荣光与未来,都不会再有了。
苻坚静静凝视着他,本已坚如磐石的杀心禁不住又有些动摇。
留意到帝王的注视,慕容冲看过去,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夜色暗沉,大多数的士卒们都已入梦。
苻坚睁着眼看着帐顶,在心中百般唾弃自己。前世好歹是在战场上决出胜负,此生却要仗着自己通晓前事,就暗害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做了一辈子英雄,到头来还是做了个自己最为不齿的欺负妇孺的小人。
子时就快到了,苻坚阖上眼,默默在心中计数。伪装成敌军死士的暗卫,此刻应该已经出现在营中了吧……
再过一炷香的功夫,慕容冲就会魂飞魄散,而他所赋予自己的所有贪欲痴恋与屈辱也会就此抹去。
苻坚猛然起身,取了身旁佩剑,想即刻去收回成命。
也就是在此时,他突然听闻帐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警觉往外一撇,竟隔着帐帘瞥见刀刃的雪光。
苻坚一个鲤鱼打挺,从另一端划开帐子便跳了出去,果不其然看到有数名黑衣人悄悄合围自己的帅帐。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而过,正中其中一人的左眼,竟是个上杀,苻坚还来不得赞一声好箭法,就被其中一刺客发觉,不得不与他缠斗起来。
“近卫军都在何处?还不赶紧护驾?”
苻坚用余光扫了一眼,发现慕容冲只着中衣,手持长弓站在不远处,仿佛在努力向着他这个位置冲杀过来,面色是从未见过的肃杀。
本想设计将对方暗害,却不料还为他所救,苻坚口中阵阵发苦,既觉得自己卑劣到了极点,又万不忘却前世之仇,还忍不住地想起前世长安紫宫厮守时候,这么一来难免有些失神。
这一失神可就坏了大事,苻坚眼见着其中一黑衣人手中剑尖向着自己刺过来,而自己躲无可躲。
重活一世,就算不重振霸业,也未想着会死于如此宵小之手,苻坚站直了身子,笑出了声。
有刀剑戳中皮肉之声,自己却并未迎来意想中的疼痛,苻坚恍惚地看过去,发现慕容冲手中弓箭堪堪拦了一下剑势,可到底还是用肩膀硬挡了一下,白色中衣上染了血,在夜色下格外可怖。
“你不会躲么?”慕容冲厉声喝道。
苻坚一边拔剑杀敌,一边将慕容冲挡在身后,正瞥见之前安排刺杀慕容冲的死士也合拢过来,正蠢蠢欲动。
五味杂陈,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略有遗憾,苻坚对头目做了个不再动手的手势,“护驾!召军医。”
今日之事猝不及防,直到半个时辰后苻坚才得以坐回帐中,看着军医为慕容冲医治。
“陛下,”杨安匆匆而来,“臣救驾来迟。只是臣审了刺客们,倒是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苻坚微微侧过头,笑了,“朕猜想,他们并非南人口音,也非巴蜀口音,反倒有些像是北人,甚至有些是异族人,是也不是?”
“陛下圣明,刺客人数不多,一共也不过百人,可似乎在军中有内应,才可长驱直入。他们身上都藏了毒,臣来不及细细盘问,他们便都服毒自尽了。”杨安踌躇道,“其中有几人高鼻深目,肤色白皙……”
话音未落,许多人便看向正半褪衣衫,让军医包扎的慕容冲。
苻坚淡淡道:“尚未定论,不可胡乱猜疑。何况就算当真是鲜卑某部,龙生九子,尚有不同,人亦是如此。方才阿房侯救驾有功,再赏封邑千户。”
慕容冲在榻上俯身谢了恩,心里大大松了口气——他早就看出苻坚对慕容垂等人似有不满,隐隐有扶持自己与他们抗衡、将鲜卑部分而治之之意,此次不管行刺的是否是鲜卑族人,他与其余人划清界限、取得苻坚信重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不虚此行。
第二十章
是谁,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行刺,此时对苻坚而言,已显得不那么重要。他不得不再次调整自己对慕容冲的对策。
不谈风月,前世他灭慕容冲之国,慕容冲也率军攻进了他的首都;今生他与慕容冲有灭国之仇,可也有教导提携之功,更因了苻宏而有了亲戚之谊。
若算起情债来,前世他强迫慕容冲姐弟在前,慕容冲逢迎媚上、祸乱后宫在后;他许慕容冲高官显职,为他栽下阿房十万株梧桐,哪怕是兵临城下都还念着一件锦衣的情意,慕容冲还他十里焦土,废城一座;今生倒是简单,他强迫了慕容冲一人,低声下气地求其宽宥,二人之间形成一种不想不提且当不曾发生的默契,而如今慕容冲又救了他一命,这笔烂账……这辈子倒显得自己欠他多些。
“陛下。”致远见苻坚足足愣了一盏茶的功夫,想起陛下每每遇到阿房侯的事体,便会失了方寸,他虽是个内侍,也知其中隐患,心中更加忧虑。
苻坚长叹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
前世的慕容冲此时烟视媚行、跋扈恣肆,不似今日的慕容冲,不管实际如何,总是表现得隐忍静默、明慧知礼。既然此间差异,有如天地,他便权当前生今世是两个人。
毕竟前世的慕容冲不会在危难之时为自己挡刀,他只会如奸猾狡诈的野兽一般,在自己脆弱不设防之时,从后心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今生欠了人家一条命,再想致对方于死地怕是不行了……
苻坚突然目光一顿,缓缓笑了,明着杀你是不行,但朕可以捧杀你。
无度的恩宠,逾制的宠信,无限风光背后是将人架在火上烤,还无损道义。
苻坚提笔给王猛写了一封密信,信里提出了个自认为阴损至极的法子——将慕容氏分而治之,冷着慕容垂,宠着慕容冲,让他们自相残杀,最终再捧杀慕容冲。
不愧是深谙兵法的大秦天王,不战而屈人之兵。
于是第二日天还未亮,不过两个时辰前刚离去的天王又来探看了,探看也便罢了,还带来了战场上颇为奢侈的羊羹。
“得蒙陛下亲临,臣不曾远迎,实是罪该万死……”慕容冲挣扎着从榻上爬起来行礼,被苻坚按下。
苻坚淡淡看他一眼,“你有伤在身,此处又无旁人,这些虚礼便也不必了。”
致远将羊羹递上,“这是陛下连夜嘱咐火头军现宰的羔羊,陛下自己都不曾用上一口,阿房侯,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呐。”
他这话一说,慕容冲只好再行礼谢恩,又被苻坚按住肩膀,“伤还未好,便不用挣动了,免得伤口崩开,以后再好就难了。”
说罢,苻坚亲自接了羊羹递给他,“趁热吧。”
慕容冲哪里知道他打的算盘,只知他一贯对自己不错,又救驾有功,这几日关切些也是寻常,便接过用了。
苻坚看着他小口进食,“战场奔波,不适宜养伤,你看你是先行回长安休养,还是折返仇池?”
慕容冲想都未想,“臣既非先锋,又非大将,不过这点小伤,难道就上不得马了?臣还请随军,不给地方官吏添乱了。”
苻坚也不坚持,“也罢,但好歹是皮肉伤,骑马到底颠簸,你还是坐车吧。”
至此,慕容冲又开始了骖乘的圣眷生涯,苻晖有次来探看伤员,还取笑他,“不亏在燕做过大司马的人,须知大司马大将军才能骖乘呢。”
慕容冲当时只凉凉地看他一眼,“不如我也劈你一剑,让你也得个大司马做做?”
此番苻坚带去的三名勋贵子弟表现得都颇为扎眼,苻丕苻晖均斩敌军首级十数个,俱得了封赏,而慕容冲虽然不曾杀敌一人,可救驾之功论起来,却又关系国祚,是什么功劳都比不上的了。
不知是否是苻坚坐镇,王师声势大振,还未到年底,捷报便频频传来。
直至杨安、毛当进军,攻陷益州的消息传到中军。一路征伐的众将士才终于有了实感——凯旋的日子,怕是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