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场意外归结在自己身上,愧疚和自责无时无刻不在腐蚀他的心神。
如今知道对方还活着的消息,对降谷零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庆幸的事情。
诸伏景光知道他这两年埋藏在心底的心结,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在卧底的时候更注意一点敌人的动向,推算出对方的真正目的,秋是不是就不会失踪,不用去经历那些苦难。
毕业照上那个缺失的位置是他们五个人心里的痛,像埋在心脏上的刺,时不时扎一下,叫人难以释怀。
诸伏景光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给他留出时间让他冷静下来。
自己则走到一旁,把贝斯包放下。
这个地方认真说起来,其实只是隐于一片老城区居民住宅区的地下室公寓,外面的路没有做规划,如果不是附近的居民进来很有可能被乱七八糟的路和房子绕得头晕眼花。
诸伏景光过来的时候有注意自己的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又在附近绕了几圈,确认了安全才过来。
他走到一旁放置的箱子前面,从里面取出一瓶瓶装水。因为这里他们不常来,也没有配备什么生活用品,就是一些基本的方便储存的食物和水,还有用来简单休息的寝具。
他拧开瓶盖,冰冷的水顺着喉道咽下,连同心底隐蔽的焦躁和急切似乎都被那份冰冷浇灭,大脑渐渐冷却。
一瓶水喝光,他放下空瓶,用手擦了下嘴,又看了眼旁边,弯身再次拿出一瓶水,走到降谷零身边递了过去。
降谷零瞥了一眼,轻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水瓶和诸伏景光一样,仰头喝空了一大半。
诸伏景光就地坐了下来,看他恢复了冷静,收敛了脸上混乱的情绪,才慢慢开口。
“秋是直接找上我的。”
“他用波摩的身份,约我去十三号仓库。”
诸伏景光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看见他出现在那里的时候,我大脑都一片空白。”他揉着头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怎么也没想到两年后的重逢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降谷零垂着眼眸,手里捏着还没喝完的塑料水瓶。
波摩是秋,即使冷静下来的现在,降谷零还是无法将这两个人对上等号。
“你们说了什么?”他理智的发问,“你说的身份暴露又是指的什么。”
诸伏景光肩膀微微垮了些,抿了下唇,轻声道:“他让我马上离开组织,叫上你一起,马上离开这里。”
降谷零眸色一顿。
“我们的资料都在他那里。”诸伏景光嗓音微哑,轻吸了口气才缓缓道:“秋在组织的地位不低,他是我们这次代号考验的负责人。”
“从看到我们的资料第一眼他就知道,我们是公安派来的卧底。”
事实上他们之间也毫无秘密。
他们同一时间进入的警校,经历了漫长的六个月,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欢乐的时光,还经历了那么多生死考验。
他们的目标,他们的习惯,他们对未来的假设和规划,彼此都一清二楚。
光是想到那个人曾经给自己定下的未来和理想,诸伏景光就无法抑制心里的难过。
那个只想去乡下悠悠闲闲度日,有着光明未来的人因为他们的一次失误,身不由己的踏进了尸山血海,不得不与犯罪组织纠缠,并且深陷其中,如同陷入阴暗的沼泽地里,再也没有清清白白的可能。
诸伏景光手臂向后撑着地板,仰起头,用力的眨着眼,竭力压下心底翻涌而至的涩意。
降谷零听着他的话,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将塑料瓶捏的咔咔作响。
“秋呢?”他维持着理智,冷静的问:“他怎么说?”
诸伏景光吐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好友,露出略带苦涩的笑容。
“他说,他讨厌公安。”
降谷零不禁哑然,但如果说话的是秋,这个答案并不叫人意外。
毕竟当年的事情,归根结底就是公安的失误才导致秋陷入如今的困境。
“秋变了很多。”诸伏景光低着头,看着自己相抵的十指,语调轻轻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一样。
“他开始抽烟了,以前那种懒洋洋的感觉少了,眼神像淬了冰一样,看起来比最开始的时候更难接近了。”
“他给我们三天时间。”
“组织是一旦踏入就再也没办法离开的深渊,底层成员消失一两个无人在意,我们的考验进行了一半,代号还没有正式发下来,要离开最好就是趁现在。”
“之后的事情他会安排妥当,在下一次的任务中,我们使用的这个身份会死。”
诸伏景光嘴角的苦涩愈发明显。
“秋知道我们的身份,知道我们是公安的卧底,如果……”诸伏景光张了张嘴,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好半晌才艰难的挤出声音。
“如果他已经被组织洗脑,彻底变成波摩,我们最好就是趁现在离开。”
“卧底的身份暴露,再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那两个字他实在无法说出口。
如果说进入公安是为了陪零一起,那么选择来到这个地方进行潜伏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秋。
为了找他。
可现在人找到了,他们面临的选择却少之又少。
要么离开,要么豁出生命去赌一个可能性。
多讽刺啊。诸伏景光忍不住想,他们要找的人现在就在眼前,却根本没办法带着人一起离开。
波摩是组织的干部成员,连新人考核这种事都被安排在他身上,可见有多受信赖。
以黑衣组织的作风,他一旦背叛,面临的是铺天盖地的捕杀。
更何况……离开了组织,他又能去哪?
诸伏景光不自主的按着胸口,那里又开始泛起连绵不断刺痛难忍的痛意。
短短两年的时间,在一个黑暗狰狞的地下世界爬到现在的位置需要付出的代价该有多重和痛苦,他实在无法想象。
公安不会接纳他的。
诸伏景光很清楚。以公安的作风,会在审问完所有的情报后,将秋关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让他赎清自己的罪。
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是五十年。
更有可能还没等审问结束,秋就死于组织的刺杀。
在秋前方停靠的只剩下了一片黑暗,肉眼可见、不见一丝光明的黑暗。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还是站出来,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暴露自己没失忆的事实,想让他们离开这片沼泽地,保持干净之身,在被污染之前清清白白的离开。
而他自己……却好像从来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诸伏景光眨着眼,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眼角掉了下来。
“景……?”
他看到好友惊愕的目光,连忙捂着眼睛仰起头,说了句抱歉。
他咬着牙缓了好一会儿,强压下心里酸涩难抑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胡乱的抹了把脸,对着好友挤出一个略带勉强的笑。
“我就是忽然想到一点难过的事情。”
降谷零眸色沉了沉,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事实上诸伏景光能想到的那些假设,他又怎么可能会想不到。
尽管不知道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知道秋就是波摩那一刻开始,他的心就重重的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听到景说的那些话,他也一瞬间的了然对方是什么态度。
不管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又或者换了什么样的身份,那始终是那个,打算将问题和危险全部扛在自己身上,不愿意牵连到身边的人,自己将委屈和血泪都咬牙吞进肚子里的……笨蛋树懒。
降谷零微微张着口,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像是要将胸口郁结的浊气都吐出来似的,发出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
他认真思考了很久,针对现在的情况,他们的处境,秋的态度,还有他们的未来,以及可能会面对的最坏的情况。
最终,他看着诸伏景光,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挚友,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对着他,几乎一字一顿的轻声开口:“景,你离开这里,我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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