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熄掉引擎,头靠在方向盘上,默不作声地望向副驾驶座——辛戎睡着了。他舍不得打搅他。
为了能有效准确地打击达隆,这些时日以来,他们白天黑夜连轴转,风声鹤唳,精神高度紧张,根本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人人眼下一片青。
不知过了多久。辛戎无意识地皱了皱鼻子,有醒转迹象。
“我睡了多长时间?”辛戎打着哈欠问,看向车窗外,“都到了……怎么不叫醒我?”
“没多久。”兰迪温柔地笑,“好不容易能睡一下呢。”
辛戎咂咂嘴,没接话。
回到纽约后,辛戎睡眠质量骤然变差。即使筋疲力竭了躺在床上,身体沉重,脑袋却愈发清醒,既疲惫又痛苦,怎么都睡不着,常常挨到快日出,才迷迷糊糊睡去。兰迪忧心忡忡,带他去看医生,做心理咨询,医生评估后,开给他安眠药,他却没服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他不想再吃别的药了,吃多了,杂七杂八的,怕药性相冲,更怕产生依赖,成瘾。
不仅是心理咨询,兰迪还安排了他与一位整容外科医生会面。这位医学博士很擅长治疗瘢痕,烧伤的也不在话下。
辛戎没有拒绝这些安排,欣然接受了,就像理所应当那般。兰迪总是认为要对他的遭遇负一部分难以言说的责任,不知哪来的负罪感,天外来物似的,他不以为然。他不介意自己会不会猝死,也不介意那些疤痕是否会增生,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完全像是为了配合兰迪,满足他补偿自己才能稍微好受的心情。这么一来,兰迪也不太像正常人了,毕竟,他得到满足的方式不可思议。或者,其实……他只不过对兰迪有多余的怜悯心罢了。
他想自己应该给了兰迪一种错觉,以为他俩在亲密地共度同一难关。可并不是的,他只是在利用他。有时,他看着兰迪,兰迪也会静静回看他。他们不作声,就那么对视着,好像把对方看得完全透明了,可以感受到内心,但他们其实依然离得遥远。
手臂上的伤总有办法好,那心里的伤呢?大概率无解。
天很冷,车里开着暖气。临街的面包房里传来刚出炉的面包香气,热乎乎的,能够想象奶油夹心和松软的海绵体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糖霜。咬一口,甜蜜沁心。
“想要来点吗?我去买。”兰迪发现辛戎被黄油香味吸引了。
辛戎把目光移开,“不用。”他总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熟悉,不是怀念的,反而心生出微妙抵触。
“真不需要?”
“不。”他很坚决。
“好吧。”兰迪耸耸肩。
送辛戎上楼,兰迪发现上次来时的箱子还在原地摆着,并未拆封。之前情有可原,急匆匆搬家,来不及整理完毕,可这都过去好几个星期了。
他绕过那些箱子,绕不过的,就直接从上面跨过去。
辛戎看着他,忽然说,我们就像需要迁徙的动物,但并没有固定的路线那种。
是吗。兰迪反问。
辛戎笑笑。
兰迪指着那些箱子,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把东西摆出来,这样生活,会不会不太方便?”
“拆包了就要打包,还不如不拆包。”
兰迪怔了怔,旋即笑,“什么歪理。”
辛戎说:“我在计划下一个搬家计划。”
兰迪猝不及防又是一怔,“怎么了……这里住的不满意吗?”
辛戎点点头,故作神秘地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
“墙壁很薄,隔壁的所有动静都能听个一清二楚……来,仔细听……”辛戎边说边走向墙边,耳朵贴近墙面,“你听见没,对面走路的摩擦声、开柜门、开冰箱的声音,都特别清晰……实在是清晰过头了,让人难以忍受。唉,晚上更是难办,可不止现在这点寻常动静……”
闻言,兰迪半信半疑,也学着他的姿势,认真聆听一墙之隔的动静。但他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那边一片寂静。
一声突然加大的“轰——!”在兰迪耳边炸开,他不设防,原地弹跳了一下,慌神后退,魂都差点吓散了。见他这副糗样,辛戎哈哈大笑。
兰迪立时反应过来,什么有的没的,不过是辛戎在整蛊他,“你耍我?张口就来啊你?”
辛戎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花,不否认。
兰迪本来还有些生气,瞥见对方笑容,就没那么气了。
他看着辛戎,叹了口气。而后上前,一把搂过辛戎,“别动,惩罚。惩罚你给我多搂搂。”
辛戎还真不动了。
他搂着辛戎,有了股温暖感,嘴里却喃喃,“为什么人总是会不满足呢……”
辛戎在他怀里抬头,眨眨眼,“我想是因为我们太贪心,向生活索要了太多东西。”
他们就这么互相看着,都想轻松地笑一笑,掩盖点什么过去。这时,辛戎伸出手,盖住了他的眼睛,使他失去一部分视线。
他俯脸,借着指缝间的余光,找到辛戎的唇,情不自禁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埃弗特.皮特斯——《家庭便饭》,他以风景和室内景闻名,荷兰黄金时代绘画风格,在1895年后,开始转向波西米亚主义的生活方式。
第79章 77
77
在一年一度的大赛前,肯塔基最为盛大活跃的活动便是集中在四月的马匹早春拍卖会了。
兰迪近来工作重心转移,常待纽约处理事务,不怎么插手马场的管理,但拍卖会他还是会关心。一方面是习惯使然,还有一方面说来也巧,联手帮他们做股票打击达隆的大鳄买家也倾心于赛马,热衷买马培育,通过合作熟悉交流后,知道他是专业人士,就想趁此机会让他当参谋,遂邀请他一同前往肯塔基。
他问辛戎要不要一块去,辛戎想了想说,你总是这么走运。
他不解,这跟走运有什么关系。
辛戎停止搅拌咖啡,抬起眼睛看他。
“没什么,”辛戎说,“就是随便感慨一下子。总觉得你现在比我们刚相遇那会儿,变了许多。”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他问。
辛戎笑笑说:“明知故问。”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犹豫两秒,“不会是变差了吧,我知道我今天打扮得不怎么样……”今天他穿了身藏青色西装,没打领带,胸前还别着铭牌,从办公室直接出来转到咖啡馆,所以忘了摘,模样活脱脱像个疲惫的保险记录员。“杰温,我是想急着见你,所以才……”
辛戎做了个手势,打断他的患得患失,“我可没这么说,你太能联想了。精心打扮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老是人模人样的多没劲啊。”
兰迪抿抿唇,看着辛戎的眼睛,确定对方不是为了安慰自己而说一些客套的假话。
辛戎移开目光,站起来,“好了好了,傻瓜。”
“要走了吗?”他问,“咖啡还没喝完呢……”
辛戎瞥了他一眼,不满嘟哝,“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蠢。”
兰迪没说什么,摸着鼻尖,憨憨的笑了下,跟着辛戎一块走到门口。兰迪绅士地拉开门,光线、新鲜的空气和街道上的声音,扑面涌来。
辛戎轻声说了个“谢谢”,贴着他肩走了出去。他闻到辛戎身上有一股咖啡烘焙出的焦糖味。此时正是下午五点半,就连阳光,也是奶油黄色。他看着辛戎走进稠密的光中,定住,转身,像是疑惑他怎么不跟上来。
“来了。”他朝辛戎挥挥手,心里一阵甜蜜,快步跟了上去。
辛戎欣然应往,陪同兰迪在多个拍卖会穿插,这天一行人去了大盆地边缘的马场。这里,有三匹新生的一岁马十分引人注目。它们在围场里欢腾着、跳跃着。马驹们的腿长而伶仃,肚子圆滚的,喝奶喝足了。瘦腿顶着胖身子,有些滑稽,尾巴还未长长,像兔子尾巴,毛茸茸的。它们精力充沛地互相追逐,正开始对世界萌生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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