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141)
而当他和其他专业的大学生一起上马原公共课,他看到个别人在听,大部分人没在听;也看到一个个在听的人,一个个没在听的人。
那些在听的大学生可能觉得老师讲的有意思,可能内心全是吐槽,可能抽屉里有一本《政治秩序的起源》,也可能只是手机没电了。
他又唱到那些没在听的大学生。这个人群可就丰富多了,他在神游,他在玩手机打游戏,他在睡觉。他可能昨晚熬夜看了比赛,他可能是个隐藏的职业选手,他说不定正在挽回闹分手的女朋友,他也许他就是无聊想趴一下……
宋舟的副歌再次响起,这回舞台灯光没暗下,林淮跟唱,没覆盖宋舟的声音,唱完后继续第二段verse。
这一次他更具体,几乎是一个个数过去,那些手边放着一本《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大学生,他可能刚拿了全国俄语大赛第五名,他可能背着处分,他上个学期可能挂了两门课,他可能三年综合测评总分超过100,他可能做着拯救世界的英雄梦,他可能被社会毒打教做人,他可能猛然惊醒,扭头,看见观察他的你。
你们俩的目光碰撞,像是突然能窥见对方的精神世界,他没有你想象的平庸,你也还未活出自我期待中的精彩。
你们都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唯一的相同点是拥有无限地可能,只要意识到这一点,你就不是差不多大学生。
各类乐器到这时候已经推到顶点,大提琴甚至尖锐急迫到演奏者有些吃不消。光源渐渐集中到最开始的那个点,林淮绕着那束光走动,摇臂上的摄影机随着他的移动正面拍他,舞台四周全是从下往上喷发的银色烟火,他直视镜头,和宋舟齐声完成最后一段hook。
宋舟正坐在大洋彼岸的宿舍里,穿着睡衣坐在书桌前看直播,唇瓣不由自主张合。他的室友刚起床,睡眼惺忪,拖鞋都没穿就凑到他电脑前,看看站进聚光灯里谢幕的林淮,再看看泪流满面却微笑的宋舟,不明所以地用英文问:“他唱了什么?”
宋舟又笑了一下,抱着缩在椅子上的双腿,跟室友说:“Stayalive,thenenjoylife。”
室友眨眨眼,没再问宋舟为什么哭,帮他把窗帘拉开,让阳光照**来,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今天是个很好的一天。”
宋舟同意地点点头,继续看直播。林淮重新把麦克风放在支架上,像他刚开场那样去摸耳返,像是在感受宋舟的存在。观众席陷入久久不得平息的狂欢,导师席上,汤燕关沉默良久,有些瑟瑟发抖地跟梁真说:“我原本以为你还剩17张牌,秒不了我,没想到你剩下的牌是一手飞机。”
梁真连连摆手,战术性谦虚,说宴若愚实力不可小觑,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观众的情绪在这首歌之后也到顶了,今天晚上不可能再有歌在氛围上击败林淮,林淮几乎把冠军内定。
此刻已经是晚上十点,一直在侧台等候的宴若愚终于登台,精疲力尽的林淮还在场上,两人虽是对手,却相视一笑,握手碰肩,再从对方手里接过麦克风。
宴若愚显得很轻松,好像不是来比赛,而是享受现场,他环顾一遍四周,才开口说:“这首歌叫《如果这是最后一首歌》。”
他听到一片惋惜的哀叹,他看着台下坐在伊斯特边上的姜诺,笑着,心里从未有过的被填满。
然后他捂着胸口的地方,用平缓又不失韵律的声音说,正因为这是最后一首歌,所以他终于敢问自己,到底要做什么音乐,到底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他给观众充足的时间从余韵中缓过来,伴奏也很舒缓,像一望无垠的一片海,没有波浪,底下却有一股暗流,慢慢往岸的方向涌。
他像是猜到观众会为林淮欢呼呐喊,所以他要观众为他沉默冷静。伴奏里其他乐器一个接一个失声,只有一口撞钟持续敲响,一声接着一声,带着回音,给一个说唱比赛的现场带来诗和禅意,宴若愚扪心自问:
“我的存在由什么定义,
我的人格凭什么独立,
我的自由靠什么护航,
我的尊严被什么保障。”
他说的很缓,很慢,像是一个从远方归来的朋友,告诉你他一路的所见所闻。
他出生衣食无忧,父辈拼搏里一辈子,不缺物质,不曾感到饥饿。
他幼时离家出国,出了家门就是他乡,愁不过来,所以没有乡愁。
他从瑞士到美国,接受精英化的教育,眼界宽阔,虚心而不卑怯。
他就算是玩说唱,类比的也是高更和梵高。他说高更受够了巴黎的傲慢,偏偏要去被殖民的大溪地寻找异域的浪漫。
他像是回到当初的那个梦里,凝视着大溪地鎏金的溪水,炫美的太阳,和美丽的姑娘,他的画里充斥着浓郁的原始美学,欧洲人在领土和肉体上占领大溪地,却又在精神上,反被大溪地的美学征服。
这种反向征服存在于任何艺术类型,所以黑人能用hiphop,在白人主导的西方社会创出一片天,争取话语权。
“美能征服一切,就像爱能拯救一切。”
伴奏中的管弦乐温和地走向尖锐,如果浪潮缓慢地向入海口涌来。这是姜诺给他做的处理,这种细化和尖锐会在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扁平成一条线,宴若愚说:
“我曾视整个世界为他乡,
我像浮萍没有根基和依靠,
我深陷孤独抗拒中庸之道
我看见你站在钱塘江上——”
管弦乐和鼓声一同平息。只剩下干净的单个钢琴键的声音。宴若愚原本应该在这几秒里保持沉默,他望向人群中的姜诺,早有准备地即兴道:
“山海间有风和雾。
你身前是浙水,回眸是菩萨。”
姜诺张了张嘴,灵魂仿若抽离现场,回到那个海天一洲上的下午。
他久久凝望着隐入云雾的跨海大桥,发现宴若愚不在身边,才扭头往来时的路望一眼,眼神原本不够聚焦,见到宴若愚同样望着自己,瞬间就清明开来——
就像现在这样。
人群的掌声和欢呼仿佛被定格的背景,变成画布上的简笔,只有舞台上的宴若愚和台下的姜诺被重笔描绘,鲜活明丽,再远的距离都不能将他们阻挡。
最后一个钢琴键落下,荡漾开的余音清脆久远。他们看着彼此,都觉得值了,心满意足地,对这个舞台也不再有遗憾。
*
林淮和林哲一起上台。他站在两位少年中间,两人面前又分别有个汽油桶,用于乘放100位rapper和导师的项链。
林哲给两位少年发言的机会,让他们最后拉拉票。先开口的是林淮。
他说这个比赛只是人生路上的一道风景,他很有幸同这么多人一路走来,他把麦递给宴若愚,宴若愚低眸思忖了几秒,说:“愿我永远像这一刻,天真又深邃。”
还在台下的姜诺双手举高为宴若愚鼓掌,台上,第一个投放项链的人是梁真。
投票者从林淮这边上,再从宴若愚这边下。梁真先同林淮拥抱,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林淮点头像是同意,随后,梁真走到宴若愚这边,把项链放在他的汽油桶上。
宴若愚之前根本想不到梁真会给自己投票,梁真也同他握手拥抱,说:“有机会还要继续唱。”
宴若愚差点泪目,目送梁真特潇洒地下场,接下来上台的是Louis和王墨镜,他们也把项链投给自己。
然后是汤燕关。梁真都这么大度的把项链给宴若愚了,他按理说也应该支持林淮,但他还是舍不得,跟林淮拥抱,然后把项链给宴若愚。
他给完就打算走,宴若愚叫住他,笑着问:“怎么不跟我抱。”
汤燕关一时错愕,一个为镜头而生的职业偶像,竟在直播中展露出不知所措的一面,宴若愚遍上前,主动给汤燕关一个兄弟的拥抱。
“谢谢。”这是他的由衷之言,汤燕关笑着,最终回应这个拥抱。
导师投票结束,宴若愚开局就赢得三票,但这种优势没维持多久就很快被逆转。他和林淮都不混underground,但梁真是从地下走出来的,不少rapper出于卖梁真一个面子,都把项链给了林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