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82)
他们仰躺在地板上确实像流淌在长河里,这个近两千平方的展区里有九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会循环播放两个画家的作品,他们所处的地方全方面覆盖高更和梵高的画,从地板到天空都是屏幕。
其他人都在拍照,只有他们躺在角落里仰望头顶,以大溪地的山水为盖,以绚烂的向日葵为席,聚精会神到屏住呼吸,满心满眼只有天花板上流动的星空月夜。
“……我们写这些画吗?”姜诺视野里满满都是画,对合作曲的主题模模糊糊有了想法。离正式录制还有几天时间,但Lai今天告诉过他,除了他们俩和林淮宋舟,其他十四组全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不过Lai并没有催促的意思,相反,他迫切又期待地想听到些新的东西,希望他们慢工出细活,而不是像其他选手那样套词。
“嗯……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种高端一点的主题。”姜诺完全站在宴若愚的角度考虑,假设一个人是梵高,偏执又烂漫,另一个人是高更,克制冷静,他们一起住在一个叫阿尔的小镇上,房间里挂着一副向日葵。
他细细回忆年初在梵高美术馆里听的讲解,但记不太清了,所以就想问问宴若愚。而等他把目光从天花板上的投影画作挪到宴若愚身上,才发现宴若愚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躺,眸眼里没有斑斓的画,只有自己。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姜诺后知后觉地局促,好像耳边循环播放的《starrystarrynight》唱的是真的:你的双眼透视我灵魂深处的黑暗。
“继续说啊,”宴若愚没发现姜诺的异样,或者说他已经注意到了,也知道自己直白的眼神让姜诺有些不安,但对方是姜诺,他就做不到遮遮掩掩,依旧满心满心地注视,手臂枕在脑袋下面认真道:“我在听呢,我们俩在歌里玩角色play,然后呢?”
姜诺:“……”
宴若愚这关键词提取的让姜诺有点不敢有然后,思忖一两分钟组织好语言,才继续说自己的设计。这首歌应该是生机盎然的,就像梵高邀请高更来一个阿尔的小镇住的那两个月,他们碰撞又融合,梵高为高更画向日葵,高更为梵高画《画向日葵的人》。
这个想法主题确实特别,完完全全契合宴若愚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宴若愚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却又突然蹙眉,可惜道:“这个欧洲版的高山流水觅知音虽然荡气回肠,但我总觉得梵高对高更要死要活,是被他PUA了诶。”
如果不是氛围太过于浪漫,不适合满嘴跑火车破坏意境,宴若愚还真想具体聊聊他眼中的“PUA高手”高更。
当然了,那个年代连PUA这个词组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五步陷阱法。梵高到最后视高更比什么都重要,用自残割耳朵的方式来挽留他而不得,这一整个过程与其说是被PUA了,不如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敏感脆弱的人,梵高是其中最有才华的那一个。
他们缺爱,缺亲情,爱情,友情……他们有点希望光亮就死死抓住,都来不及思考所托之人是否是良人。
宴若愚说:“所以我不太喜欢高更,搞艺术的人里抛家弃子的不少,但像他这样灵魂伴侣都不要的,我想不出第二个,男人活成他这样,太没担当了。”
姜诺说:“但他们在阿尔的两个月肯定很快乐,不然画不出那么多漂亮的画。”
“我们也做过很多歌啊,我们还在一起八个月嘞……”宴若愚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了新点子,“对哦,都八个月了,那还唱什么梵高高更啊,写我们自己不香吗。”
“我们有什么好写的,”姜诺抿嘴一笑,是觉得自己不值得一提,“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故事。”
宴若愚立马反驳,说能写得多了去了,就因为太多了,他一时都举不出例子。
不过他算是听明白了,问一脸淡定的姜诺:“你是不是早就想做叙述风的歌,但又不想剖析地太深入,所以想用别人的故事而不是自己的。”
姜诺没摇头。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套一个外壳呢,就唱你自己,不好吗?”
姜诺也说不出原因,沉默着躺在向日葵花海里。
他今天穿了件藏蓝色的冷色调衣服,在鲜艳明亮里的花海里格外明显,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只有穿棕黄色T恤的宴若愚躺在他身边像拥抱他。
宴若愚挪动身子凑近,跟姜诺讲自己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集美剧,编剧把活着的时候只卖出一幅画的梵高写穿越了,来到21世纪的奥塞美术馆,亲眼看到自己的画作摆在一个单独的展厅,亲耳听到博物馆馆长跟参观者们说,梵高是史上最杰出的画家,没有之一。
梵高笑着,也哭得像个婴儿,让人惋惜时光无法倒流,那些迟来的肯定和赞许在历史的长河中汹涌,永远37岁的梵高至死都没有听到一句。
“但那不应该是你的命运,你是姜诺,我也不是高更,说走就走没责任心。”宴若愚不知不觉握住他的手,摊开掌心,那几朵粗糙的向日葵只有他会抚摸。
每个人掌心里或许都有几朵向日葵,那柔软的地方虽不是什么私密,却少有人会看到。宴若愚起初也只是不经意的一眼,但现在,他无比庆幸当初的惊鸿一瞥让他抓住姜诺的手,并有机会当面亲口对他说:“你是你,我是我,我不要将我们两个人的经历故事遮遮掩掩套上别人的外壳。”
“我要光明磊落告诉所有人,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能力的制作人,没有之一。”
第59章
姜诺和宴若愚在向日葵花海里流连忘返,另一个房间里,宋舟和林淮所在展厅播放的画作全都有芭蕾元素。
来看展的人群女性居多,但在这个展厅里,宋舟旁边坐着的都是同性。光影打在所有人身上,宋舟看到的是芭蕾舞演员在台下非常真实的一面,和同伴闲谈调情,互相按摩伸展肢体,生活普普通通和其他女孩子没什么两样,却又带着这份职业赋予的典雅,他身边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却和同伴小声说,她们腿怎么这么粗。
宋舟呼吸稍微一屏,被他们的话一下子拉回现实。入场后每个人都会分到一本精心制作的讲解小册,里面介绍爱画芭蕾舞演员的德加,说他家境很好,但从未表露出优越感,最常对舞蹈演员们说的话就是:停下歌声和舞蹈,你们最真实的一面对我来说最重要。那或许不漂亮,但是有够震撼。
宋舟旁边坐着的那两位确实也感受到了震撼,但和画家想传递的不一样:
“她们身子好白啊。”
“废话,外国佬当然白。”
“她们怎么不穿安全裤,穿裙子怎么能不穿安全裤……”
宋舟深吸一口气,有些听不下去了,再看向坐在另一边的林淮,目光虽正视前方,但一点沉浸的意思都没有,显然也听到了这些对话,只是无动于衷。
好在那两人很快就离开了,讲解小册并没有扔还拿在手里,宋舟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翻到高更那一页,并跟同伴说,走,去这个厅,这个人画的女人奶‘子都挺……
宋舟耳边终于清净,只剩下配合影像循环播放的音乐。但他再也静不下心,环顾四周,展厅里并不是没有专心致志于画作的游客观众,但更多的人举着手机录像,录完就走,或者拍照,拍画作也拍自己,调整各种姿势以名画为背景。
这让宋舟突然觉得没劲,想着自己应该先吃完药再出门,不然这突如其来的沮丧感不会这么强烈。反观林淮,明明什么都听见了,什么都看见了,却还是能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姿态。别人的言行举止在他这里并不相通,不管周遭如何惨淡,他都能置身事外。
宋舟不由疑惑,问:“你为什么能这么淡定?”
林淮没为自己争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没什么社会责任担当的人。”
“我没有阴阳怪气说你不好的意思,”宋舟少有的真心实意,确实是很想知道,“这一切就在你眼前发生,你明明也看到了,为什么心里会一点起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