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心看风景(22)
宴若愚冲进脑海,将那个打气筒踢到离海十万八千里的高山上。
“那你呢?”宴若愚摊开姜诺的手掌心,摸了摸那三朵模糊的向日葵,才发现葵心的皮肤很粗糙。
“早记不得了。”姜诺笑,也没瞒着,“我爸不仅吸毒,还喝酒,喝得厉害,撒起疯来会用烟头烫我手心,这纹身是用来遮烫疤的。”
“那你怎么笑得出来,不疼吗?”宴若愚听着都心疼了。
姜诺摇头:“都过去了。”
宴若愚努努嘴,唱起歌来:“又是姜善教你的吧,let it go~ let it go~”
姜诺垂眼,唇角有些弧度,但算不上微笑。
宴若愚算是全明白了,合着姜诺每每跟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所用的理论都是姜善那儿来的。这样看来姜善英年早逝实在可惜,他要是还活着并写出《一个rapper的自我修养》,中文说唱赶‘英’超‘美只是时间问题。
“我、我先走了。”宴若愚倏地站起来,回房间套上衣服,拿起各种钥匙就三两步走到玄关门口,手握上门把往下拧,没推开,而是扭头看向姜诺。
姜诺依旧坐在沙发上,两人相视无言。
宴若愚推门而出,连声再见都没有说。
离开后他在停车场的车内坐了很久,有些委屈地反复思忖姜诺为什么不留他,哪怕只是问句要去哪儿也成。
但姜诺什么话都不说,不管他怎么耍脾气闹情绪,那双眼永远柔和平静,恍惚间会让他想到野庙里的那尊观音的垂眸,无情,却有大爱。
宴若愚趴在方向盘上,都想回去找姜诺了,脑海里突然晃过他每每提到姜善时的笑,生动活灵。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莫名有些不甘心。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居然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踩下油门驶离沪溪山庄,又不希望自己总想着姜诺,一头扎进工作。
离元旦只有一个星期,他连轴转给不少杂志拍开年封面,以及准备二月份的巴黎时装周。
说来满满都是戏剧性,兜兜转转,“杀克重”的股份又重新回到宴若愚手里。他之前给齐放的转让合同对方一直没签,宋玉投资的奶茶品牌泡沫了急需用钱,就低价把自己手里的也一并卖给宴若愚,一来一回间凭空赚了好几百万。
这个品牌是他创办的,肯定有感情,既然又回到自己手里了,宴若愚也乐意操心,只是每天闲暇时总爱看看手机,想给姜诺发个讯息吧,又郁闷他都没联系自己,自己凭什么主动。
就这么纠结到了12月30日,宴若愚终于收到了姜诺的电话,美滋滋地接起,却听到姜诺问他可不可以有假期,想回姜庆云租的地方和姜智他们一起跨年。
电话那头的姜诺非常诚恳,电话这头,宴若愚脸都黑了,蛮不讲理的话堵到喉咙口,想要勒令姜诺乖乖待在沪溪山庄哪儿都不准去。
“……行啊,记得早点回来。”宴若愚说完立即挂断,坐电梯上写字楼的天台。岭安城的十二月真冷啊,宴若愚一个人吹着风抽烟,仿佛能看到姜诺和那残缺的一家三口挤在窄小的出租屋里吃团圆饭,每人碗里都有平芗特产的辣椒酱,下肚后胃是暖的,心是热的。
宴若愚不知道自己到底抽了多少根,不知不觉再摸烟盒,那盒西湖恋款立群已经空了。
之后他忘了买烟,第二天晚上去参加晚宴,他进了抽烟室才发现自己兜里空空如也。站在他身旁的一位叔叔微笑着递给他一根,宴若愚道谢后接过,转动烟嘴一看,是根红立群。
他不由也是一笑。这场晚宴是宴家一位叔叔包下整座临江酒店举办的,受邀前来的全都非富即贵。宴若愚不认识那位给他烟的中年男子,可能一个亿在他眼里都是小意思,他抽的还是十几块钱的本地烟,不比白沙贵多少。
宴若愚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挺没出息的,这都能想到姜诺。那天他和姜诺在阳台抽烟,姜诺说岭安城买不到赣烟,只能抽白沙解乡愁。宴若愚聊到立群烟盒上西湖水的波纹,说自己在太多地方生活过,反而对岭安城最没归属感。
他回到酒宴大厅,规规矩矩地跟在爷爷身后,乖乖做他的矜贵大少爷,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张扬,更不可能像在姜诺面前那样孩子脾气。旁侧女士的手包不小心掉到地上,口红等小物件掉出来几个,他帮着捡起来烟盒,女士不好意思地道谢,接过那盒茶花放回包里的动作特别慢,像是刻意要给宴若愚看烟盒上的字——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宴若愚醍醐灌顶。
他想不出别的借口,干脆不跟宴雪涛讲原因,完成自己的致辞后就从酒店先行离开,开着那辆法拉利488往郊区驶去。
跨年夜的街道空无一人,除了红绿灯没有任何堵拦,宴若愚归心似箭,在新年钟声敲响前来到那片出租屋。
这是他第一次来姜庆云一家的住处附近。那排出租房在所在村镇的最后方,外观并不比16号街的棚户区好多少,至今没有浇水泥路而是铺小石子。宴若愚又不熟悉路况,就把车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绿樟下,正准备开门从车里出来,他心心念念的人恰好从其中一个房间出来,倚着粗糙的外墙,手往兜里掏了掏拿出手机,另一只手捋了捋头发露出耳朵,仰头看夜空中的星和月。
“喂。”
电话那头沉默,姜诺确认地再次看了眼来电显示,屏幕贴住耳朵,又“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宴若愚依旧沉默,但姜诺没挂断,没出声,同他分享这份安静,仿若一切无声胜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有人喊姜诺的名字,姜诺应声,挪动视线正要回屋,发现不远处停着辆显眼的红色跑车,里面坐着个不愿意开口的少年。
姜诺不动了,直到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从屋内跑到他身边,二话不说拉住他的衣袖,姜诺挣了一下,没跟他回去。
男孩不免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辆豪车,眼里的戒备呼之欲出,姜诺摸了摸他的脑袋,手放在他后颈处将人推回屋,最终选择朝宴若愚走过去。
“怎么了。”这是他上车坐上副驾的第一句话,宴若愚没回答但挂了电话,他就又说,今夜月色挺美的。
宴若愚放在档位上的手紧了紧,抬起按了另一个按钮,跑车车顶缓缓打开,没有城区严重光污染的夜空一览无余。
“你……”姜诺笑,“你不冷吗。”
宴若愚终于开了金口:“你觉得好看啊。”
“先关上。”姜诺哭笑不得,打开车门就要下去,宴若愚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背。姜诺扭头,微垂的双眼眨了眨,说自己一会儿就回来。
宴若愚磨蹭又犹豫地把手松开,盯着姜诺下车回屋,数着秒等他再次出来。重新坐上车的姜诺双手都拿着东西,先把一杯插上粗吸管的热牛奶递给宴若愚。
“你要是不想喝可以握着暖手,你手好冰啊。”他补充,“里面还加了珍珠,这个倒是你爱吃的。”
推小车卖麻辣烫的千千万,姜庆云卖了这么多年也想着转型和改变,别人顶多在车上再放些罐装饮料,他则连带着卖珍珠奶茶,奶粉和茶的品质不能跟那些精装修的店铺比,珍珠的口感都是一样的。
宴若愚愣愣地:“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珍珠。”
“我们见面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啊,齐放说你珍珠狂魔,喝什么饮品都要加珍珠。”
姜诺头往宴若愚那边一歪,笑着说:“我记得呢。”
宴若愚双手捧住那杯牛奶,吸了老大一口,细细地嚼到嘴里的珍珠。吃着吃着,他撇过脸望向车窗外,不想被姜诺看见自己的眼底有些发红。
而当他平复情绪后重新坐正看向姜诺,姜诺“吧嗒”一声按亮那个从纸盒子里拿出的六边体星空灯,内部暖黄色的光透过镂空的灯片投射,使布法拉利488的车顶遍布星星亮点。
“果然还是小空间里明显。”姜诺喃喃,细细端详和头顶只隔了一二十厘米的星空。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身上也都是星星,在宴若愚眼里,他灿烂得像是和这片星河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