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106)
莘野记住了,说:“好。”
“嗯,第45镜里有郎英,只能这样做弥补了,问题不大。至于第90镜……我想补拍。于千子和柳摇都在,祁勇他们也还没走,赶紧拍了,然后寄过去。”
莘野算算时间,颔首:“行,那尽快。”
“嗯,明天就拍。”
“另外,”莘野又道,“也是因为屏幕问题,还选错了一些画面。《圆满》里的不少镜头咱们拍了好几个版本,您用电脑做了选择,然而实际放大以后有些地方有些变味,比如表情,我不确定,您听听看。”
“……你说。”
“好。”莘野一一讲了。
“我知道了。”谢兰生又拿着本子指挥莘野重新选择。谢兰生和你相信对方对行不行的判断,他总觉得,既然莘野可以完全理解郎英这个角色,就说明,莘野理解《圆满》,莘野理解自己。
放下电话,谢兰生又赶紧拉人回片场补第90镜,祁勇听了一顿吵吵:“我现在跟上海这呢!搞什么啊搞什么啊!!!拍《生根》时就一顿补,拍《圆满》了又一顿补?!”
“就一镜。”谢兰生哄,“没有办法去制片厂看冲出来的样片嘛,也不可能隔三差五就回学校借放映机,只能……将就。这回是有莘野在那才多出了补救空间。”
祁勇气结:“还挺有理……”
谢兰生手捏着电话:“祁摄,来嘛。”
祁勇:“……”
就这么着,翌日,兵荒马乱地补拍完,谢兰生把胶片寄去,并且还在箱子上写“内有胶片,不能见光,不能过x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Nathan那边儿也准时收到,把该改的全都改了,并且还在这一周里把英语的字幕刻上了。现在,ABC LAB使用激光烧制,而不再做“幻灯片”了。英语当然是莘野翻的,这是莘野第一语言。
谢兰生又有些庆幸,他深刻地长了教训。
多亏他听Nathan的话,又冲洗了一本样片。这样,虽然多花了一大笔,包括冲第一本样片、印片、正片冲洗,还有第二本样片,又多花了20万块,积蓄只剩30万了,但这教训相当值得。
否则,若直接用底片剪了,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上哪儿捡被丢弃的碎胶片上旧素材呢?难道全部都重拍吗?那太恶心了。
从跟莘野的对话中谢兰生也知道了,一般来说,导演按时间码剪的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电脑技术还太新了,Nathan在过去真遇到需要大量重拍的人,有一个在放大以后被发现了口形不对,同期声做不了,还有一个在放映以后被发现了音画不同步,全都完了。
真的,幸亏信了Nathan。
到这粗剪正式做完。ABC LAB认识的某导演之前就说也要参展,于是,兰生拜托那位导演把《圆满》也带去交片。
报名的截止日是11月12号,交片的截止日是12月26号也就是德国的圣诞假后,谢兰生的这部《圆满》可以说是堪堪赶上,Nathan 甚至在12月23号还到ABC LAB加了加班,谢兰生非常感激。
…………
ABC LAB送走了粗剪版本,便开始了精剪、配光。
这些都是莘野盯的。谢兰生则每天准时听莘野的提问做答。
还是因为预算问题,《圆满》只能配两遍光,但Hunter Hunt是兰生这四年的配光师和合作伙伴,对效果的把控到位。
接着是混音。
这回兰生可来劲儿了。
对于剪辑还有配光,他看不见,也没办法,但是对于“混音”这步他可以用电话听啊!虽然声音有些变化,但谢兰生可以想象。
兰生非要全程听着,ABC LAB混音师简直要被谢兰生给弄崩溃了,觉得没有这样儿的。
《圆满》音效比较复杂,而且,它里面有非常多的中国特色的东西,比如银杏的沙沙声,比如“28车”的车铃声,比如铁盆的落地声,比如搪瓷缸的落桌声……那混音师从业20年都没听过这些声音,没有任何经验,而谢兰生吹毛求疵,对声音的每个细节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否则就要返工重做,比如各种声音的比例,比如它们的淡入、淡出,要与想的一模一样。同时,《圆满》为了去电影节制作时间又非常紧,ABC LAB混音师苦不堪言,压力很大。
他不停说:“谢导,您太难搞了!您太难搞了!!!”
谢兰生也只有道歉,然后继续吹毛求疵。莘野也终于明白了电影局给他的评价:对一切事,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谢兰生也非常清楚自己是个“难搞”的人,只要和他共事过的都会给他这个评价。
之前,他总是让摄影师加1/16的光圈再拍一遍,或者减1/16的光圈再拍一遍,可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一般人类是看不出1/16光圈的任何区别的,可谢兰生就非要拍,连摄影师带演员们一起折腾、一起受累。
在混音终于完成那天,那混音师用一种枯木逢春的语气对谢兰生高兴地道:“谢导,终于做完了!!!”
“嗯,”谢兰生说,“谢谢。”
那混音师又评价道:“谢导,您是我见过的最难搞的一个导演。”
谢兰生:“……”
其实兰生有的时候对他自己也受不了,当晚,为了确认他是不是真那么让人受不了,谢兰生突然问莘野:“莘野,我是不是非常难搞?”
“……嗯?”莘野明显有些愣了,“什么难搞?”
谢兰生便解释说:“混音师说我很难搞。”
“没有。”莘野低笑,“谢导,您值得最好的。”
谢兰生:“…………”
“谢导,您本身是最好的导演,您也值得最好的同伴,值得他们最好的作品。”
“……啊。”谢兰生又再次觉得,莘野总能让他自己焦躁的心安静下来,仿佛有魔力。
那边,隔着电话线,莘野带磁的声音又再一次地响了起来,他说:“谢导,这样的你……我很喜欢,一直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兰生:“莘野,我是不是非常难搞?”
莘野:“……哪种搞?”
谢兰生:“就那种搞啊。“
莘野:“不知道。我搞搞试试。“
这段参考李安说的刚用电脑时的事儿。李安说他放大一看,全选错了……只好重选。差不多的年份时间。
第64章 柏林(一)
谢兰生是在一月末接到柏林的电话的。在等着的一个月中, 他们做了精剪、配光, 从初剪的四个小时时长缩短到两小时。
谢兰生对“参加比赛”的感觉还蛮复杂的。平心而论, 谢兰生这二十几年都不是个好强的人,他沉浸于内心世界。他也一直非常赞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因为说白了, “喜不喜欢一部电影”是主观的、是感性的,跟思想、审美合不合拍等等东西关系很大。而且,不管竞赛多高姿态, 它本质上就是俗的, 人虚荣且非常功利——各大导演不断造势,争取观众喜欢自己, 让电影节的组委会倾耳注目、抛来桂冠。想想也是,若是选的大奖电影最后根本无人问津, 电影节也办不下去,可这让它变得更俗, 大众口味从来不是艺术创新的好朋友。谢兰生对大众喜好从始到终保持敬畏,但做不到曲意逢迎。从这些个角度来说,“拿奖”不是什么好事, 许多大导从不参赛, 还在合同上面注明“不能拿它参加比赛”,不设竞赛的电影节似乎更加纯粹一些。
可是呢,人真的是非常复杂。只要付出一些成本就总是会期待结果,不愿意做无用功。而且,若是参赛, 还一定会被周围的竞争氛围所影响到,也变成俗气的动物,想要获取大家肯定,想要收割同行艳羡,想要拿回一个奖项而后得到好的回报。一边告诉自己不care,一边控制不住地care,非常矛盾,可能,不去比赛真的是个比较合适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