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电影人(170)
谢兰生想,竟然拿他这段友情做文章吗?他明明很珍惜这段友情,这不是黑点。
那个帖子最后写道;
【没错,咱们谢导巴着日本才卖掉了《生根》版权!人家费了多大劲啊!人家舔的好累啊!】
而且,把14年前一张照片说成长期互利合作。
这个帖子,不只想让本就批评谢兰生的继续批评,还想拉本来支持谢兰生的就此倒戈。它利用了六代导演这些年的最大争议、最大“黑点”,无限上升无限发散,直接扯到最近一月最敏感的大事上来。
其实,大众只要理性想想就能知道是两回事,可是,这是一个情绪出口,他们一看就会厌恶。
谢兰生也说不清楚。没人会听他的辩解。
澎湃真的抓到要害了。他的这部《一见钟情》真的会被大家抵制了。
首页第三个热帖叫:【女演员本人回应。】
谢兰生点进去。
首楼只有一个视频。
一个美艳的女人说:“嗯,我看到了大家怀疑上个帖子的真实性……觉得是不是,有心人将拍戏片段移花接木成潜规则。因此,这里,我以当事人的身份,对这事做一个确认。
潜规则是真实的,帖子也是我发的。
那天,我在三楼的房间里被要求穿上比基尼。因为实在太羞耻了,我披上了一条浴巾……出来后,谢导满口污言秽语,内容简直不堪入耳……他叫我要能放得开,披着浴巾扭扭捏捏会让大家丧失兴趣,也让我丧失机会……”
谢兰生只静静看着。
这个女人,竟然就是他救下的那女演员。
他把对方救下来,说:“姑娘,走吧。以后千万别再信了!”
之所以有这段视频,还很长,是因为他当时详细地向对方解释了下:一部电影所有角色都要导演亲自来定,而且,绝大多数的副导演都是正常选演员的,没人可以封杀她,她不需要受人威胁。
谢兰生想:我一路跑,一路喘,赶着把你救下来,让你避免被人轮暴、避免受人侮辱,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六代导演受争议的的确就是“海外参展”,当年最大电影论坛“后窗看电影”就是一次大讨论后分裂并且衰落的。我查了查导演访谈,大部分说“挺委屈的”……既然兰生是个缩影,觉得完全不写争议似乎有些避重就轻,简单来点,说说当事人的看法。
第104章 北京(七)
网上动静闹这么大, 莘野自然也知道了。
他敲开门, 靠着门框, 插着胳膊,说:“那个女人……”
“嗯,”谢兰生把脚一盘, 向后靠在皮椅背上,苦笑,“混淆是非, 颠倒黑白。一部电影首周收入至少能占一半的总票房, 《一见钟情》两三天就澄清谣言都来不及。”
顿顿,谢兰生又道:“我大概能猜出过程。我跟周景长期合作的导演们通过气儿, 于是,周景几人在咱们这搞潜规则传了出去, 被澎湃给知道了。周景应该不会主动跳出来说黑历史,澎湃可能联系到了周景那时候的助理。我记得房里当时一共是有三个人的, 另外两个都是助理,他们口味还挺重的。我在房间干了什么没人知道、没人能作证,他们就说我潜规则, 当事人再泼泼脏水, 助理手里正好还有可以剪辑的视频,齐活儿了。反正,就算拿出解约合同水军也能说是假的,毕竟当事人都出来说话了,挺过五一就可以了……不过我想, 澎湃并不知道当时咱们就报警了。”
莘野同意:“他们本来应该只想说《一见钟情》有潜规则,在见到了视频以后才突然决定拉你下水的。通过助理找到当事人,问一问有无证据,不管是跟一见钟情的,还是跟演员副导的,这不难办。而且,那个女人自己开贴,周景本人无法否认,这很有利。”
“嗯。”
说完,兰生站起身来,在保险柜挖地三尺,把回执单挖出来了。报完警后他就把回执单小心地收好了。
“我这还有一样东西。”莘野走到兰生身边,轻轻地把一张光盘放在了兰生的面前,道:“这是那天酒店录像。”
“……嗯?”谢兰生坐直身子,对着光盘有些发怔,“酒店录像?”
“对,酒店录像一般来说三个月被覆盖一次,所以,周景那天离开以后我向酒店要了这段。”
“酒店录像能要到的?”
“能。”莘野说,“只要具备正当理由,比如东西被偷窃了,客人可以向保安部申请调取监控录像。再说了,你定的是五星酒店,我请XYZ的总经理跟那边儿的总经理说说就好。”
“哦……”上回是过消防检查,这回是拿监控录像,谢兰生觉得,莘野这个XYZ继承人的身份还真是好用。
“监控录像是整段的,从周景等四人进屋,到谢导您砸门进去,到那女的哭着出来,再到你们先后离开,全有。您自己用剪辑软件把前面的压缩一下,就可以发了。”
“我知道。”谢兰生道,“我跟会计也联系下,查一查当时退款。”
“嗯。”
谢兰生还挺冷静的。
一个人在这世界想清清白白就是很难。其他人的名誉等等在利益前算什么呢。
他21岁那年,被想留京的女同学说他是她的未婚夫时,就知道这点了。也是21岁那年,被关厂长命令着当《江湖女儿》执行导演时,被录音师张继先说爱财如命不让挂账时,就知道这点了。还是21岁那年,被“大导”们举报说他影响中国形象传播时,再次知道这一点。此后,只是越来越习惯而已。
幸好,在那一年,他也遇到了张富贵、莘野、囡囡、祁勇、岑晨、Nathan、Hunter、森田、送胶片的乐凯工人……等等等等,让他并未失去自己。
他还是在热爱电影。被人看到作品时,他才是真正活着的。
会计想想当时状况,回谢兰生,语速缓慢:“谢导您说要退款时大部分人还在现场,收了500块,签了名字。另几十个人已经走了,其中有些折了回来,剩下的则给了卡号。我给最后这部分人填汇款单时写了备注,好像是‘退款’,这就去拉银行流水。”
“可以,”谢兰生说,“谢谢。请尽快发来签字照片、银行流水这些东西,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做完这些,谢兰生又陷入思索。
只要发出这些证据“潜规则”是可以澄清的。可,“咱们谢导巴着日本才卖掉了《生根》版权”,要怎么解释呢?
这句抹黑的诉求是感性诉求,而不是理性诉求,更难处理,更棘手。
也不知道澎湃影业是在哪看到这张照片的。难道,他们特意回头查了各国大刊对那一年《生根》获得最佳影片的报道吗?
“……”
他再一次挖地三尺,这一回,把声明书挖出来了——他1994年带着《山坎》退出戛纳电影节的声明(第38章 )。
那个时候,在电话里与新主席吵架之后,组委会说,如果退赛,需要提交各出品方签字、盖章的声明书。谢兰生写了。在第一段中,谢兰生明明白白地写出了“导演本人无法理解组委会的换片要求,无法接受组委会的严重误解,对组委会对电影的过分解读感到失望,同时,对电影节的艺术总值产生动摇,因此决定退出参展”这样的话。
谢兰生想,幸亏还有这个事情、这个东西。它可以证明,他只想用摄影机拍一个故事、拍几个人,他在保持独立思考、独立制作,从来没迎合于谁,也从来没屈服于谁,不管是戛纳、是名、是利,还是其他。
澎湃肯定并不清楚自己还有这段过往。塞翁失马。整整11年,一个轮回,这份声明竟能拯救他的另外一部电影。
他可以做这份文件形成时间的鉴定,明明白白告诉大家被隐藏的一段往事——他曾退出过殿堂级的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谢兰生刚松一口气,Foxmail邮箱就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