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瘾(2)
一声轻响,我手里的易拉罐被他按在了桌上。许驼微笑着看我。这微笑很奇特,想个拼接头像,你把笑着的眼睛、笑着的嘴巴拼在空白的脸庞上,但你知道,它的底色是空白的。
“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他说,“雪明,我们来交换秘密。”
“我没什么秘密。”
“不,你必须玩。”他揽着我的肩,用我没办法挣开的力气将我带出了便利店,“你的秘密应该很有意思。你的爸爸是警察,他都没有发现的秘密,如果我发现了,我会很自豪的。”
街道上没有人,我不确定该不该挣扎或者喊叫。他带我走过了城市公园,这是回家的反方向。
“到你家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他轻声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什么呢?足球,篮球,女人的胸,乐团,物理实验,打游戏,速度与激情系列……我做好心理准备,也许房东家有个狗都嫌的吵闹孩子。然而你和我的想象完全相反。我看不出你的爱好。”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不行,我们说好了交换秘密的。你不能擅自要我给你我的秘密。”
不知不觉,我们走了很远,停在一处桥洞下。这是第一场碎尸案发生的地方。
许驼搭着我的肩。他对我的反应感到好奇:“我以为你会大喊着把我撞开。你不怕吗?”
“我应该怕吗?”
我是真心问出这个问题的。因为沉迷死亡,我对于人世间正常的恐惧来源都感到麻木了。但这话听起来还有点挑衅的味道,许驼叹气,带我走向桥洞。
这时,我停下脚步。我觉得我应该公布一下我的第一个秘密,好让这个僵局轻松些——毕竟明天有英语测验,我还要回家赶作业背单词。
“你喜欢死吗?”我问。
话音落,许驼在黑暗中的身子猛得转了过来,将细绳一类的东西环在我的脖子上,狠狠地收紧。他的手法快而熟练,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三秒之类。
第2章
我的脖子被细绳用力勒住,和我精心挑选的上吊工具不同,细绳勒紧时的剧痛顿时带来了巨大的刺激。
说实话,如果有上吊比赛,我可以代表中国队保送全球组前三。被绳子勒住这种事简直是家常便当,我熟练摸到绳结的地方,将手指伸进去把它固定住,防止它继续收紧。
许驼发现了异常,他捂住我的嘴将我放倒在地:“你很喜欢玩绳子?”
从轻微的窒息中恢复还需要几秒,现在我的脑子还有些发蒙:“……你能……换个绳子吗……”
“嗯?”
“慢一点……换粗绳子……不对,你为什么要杀我啊?”
离得近了,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除了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外,还有某种我熟悉的味道。
啊……似乎是我自杀时候在鼻腔里闻到的味道。人在濒死时,脑子会分泌出奇怪的信息气味,硬要形容的话,有点婴儿爽身粉的味道。
我沉迷这种味道,以至于在这种时候都走神了。在许驼眼里,我此刻的表情显得很神奇。
“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会觉得有点恶心啊。”他说。
“……那个,是真的血迹哦?”我虚弱地抬起手,指指他的衣领,“莫非两起碎尸案都是你……?”
“嗯。”他干脆地承认了。接着,我身上的某个现象被许驼注意到了,他愕然了几秒,失声笑了出来,“搞什么……为什么这种气氛会让你兴奋啊?你这小子很危险嘛。”
——刚才被勒住时,“不受我控制的死亡”这件事,确实让我兴奋了。
不不不,话说回来,怎么可能不兴奋啊?就如同豪车爱好者,平时只能在自己家附近骑自行车,忽然杀过来一个许驼,送了我一辆劳斯莱斯……
“你能控制一下情绪吗?按照正常人的思路,一个连环碎尸案凶手是你家房客,稍微惊恐一下好吗?”他拍拍我的脸。
我微微回过神。很难把连环碎尸案和许驼的形象联系到一起,这家伙是教科书一样标准的“讨人喜欢”。相比之下,不爱说话的我可能还更像被升学压力逼疯所以无差别杀人的高中生。
我问:“你会杀我吗?”
“你会说出去吗?”
这一瞬间,一种默契突然在我们之间形成了。我在说与不说之间摇摆了几秒——主要是,说出去的话,我爸就能抓住他,说不定可以得到单位发的奖金,我暑假去游学的钱就搞定了。
然而许驼已经跟上了我奇葩的思路:“你该不会在算戴叔抓住我之后可以得到多少奖金吧?”
“你知道多少吗?”
“不知道,但我很不希望那种事出现的,雪明。”许驼比我高半个头,他把我拉起来,蹲下身平视我的双眼,“你看,如果杀你灭口,我就要换房子,同样的地段,你家的租房条件最好。还有就是,我很喜欢叔叔做的饭啊。”
我也喜欢我爸做的饭,算是能理解他的痛苦。
“我不说出去。但你也不许对我爸妈动手。”
“我又不是杀人狂。”
“……你这话很没有说服力。”
“为了让你对我有点改观,再请你吃一次可乐和炸鸡行不行?”
我揉着脖子被勒伤的地方:“不要。你钱从哪来?该不会真的是IT公司的员工吧?”
“这就是大人的事情了。”
我们回了家。他在半路仍然买了份炸鸡,两个人边走边吃。在家门口和我妈撞上了,被她数落了很久:“小许,不要给他买垃圾食品啊。”
我爸一周七天,忙起来的话四天睡单位。周五好不容易能回家吃个饭,我妈帮他把预留的菜热了热,他在客厅吃得狼吞虎咽的。
我凑过去:“爸爸,问你个事。”
“怎么了?”
“你说两年前老城区发生过碎尸案,那么那个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怀疑过最近的凶杀案也是两年前的凶手干的,但总有东西对不上……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作业做完了?”
“没呢。”
我回了自己房间。房门刚推开,一只手就从里面伸出来,将我拽了进去。
——窗开着,许驼从楼上翻窗下来进了我屋。
“胡闹什么?”他低声说,“死孩子。”
“我又没说!”我打开他的手,“就是问问我爸。我在想你两年前还没来这座城市啊。”
“别什么案子都往我头上按好不好?我做事很精细的。”
“精细个屁。”我嘟囔着跑到书桌前。书桌靠窗,他翻窗进来时把桌面上的卷子踩得皱成一团。
许驼只好陪我收拾被踩坏的卷子。他发现藏在书桌后的绳索,拿起来打量:“这个也太粗了……”
“我又不是为了把自己勒死。”
“很舒服吗?”他把绳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想试试。”
我走到他身后,将绳索的大小调整好,把另一头挂在门把手上:“可以了,往下坐就行。”
他看了眼门把手上的绳子,把它解了下来,拿到窗边。窗外就是空调的外机箱,许驼将绳子另一头挂在机箱架子上,人站在窗边。
我猛地明白他想干什么,扑过去抓住他:“你疯了?真的会死的!”
“不会的,这么粗的绳子,我的下坠距离在两米内,还有差不多五分钟的挣扎时间。”他笑着把脖子上的绳索调得更紧了,“你怕我死?”
“别死在我卧室里!我怎么和其他人解释?”
“不会的。”
他蹲在窗沿,拍了拍我的头顶。我听见一声好像松懈下来的叹气,如同劳累了许久,终于可以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