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瘾(20)
“阿杰能在外面浪到这个境地,老师也在背后帮他挡了许多事。我们的老师……和L班其他的老师有些地位上的差异,他的权力更高。”他说,“外号叫‘校长’。”
阿杰想离开L班,老师算是默认了,不会主动去清理学生,当然,其他猎杀者自发地去袭击阿杰,老师也不能干涉。
如今许驼也在作死的边缘左右横跳。两个学生都这样,但凡老师有点气性,面子上都挂不住。
“听起来,‘校长’脾气不错啊。”
“是啊,菩萨一样的存在。”
“你没想过杀了他,‘毕业’吗?”
“没有,为什么要杀他?”许驼茫然,“毕业了又没什么实际的好处,无非是多了点虚名,让你可以自己带两个学生罢了——我和阿杰跟老师的关系很好,他是我们的恩人。”
“……”这是我完全没想到的,“你们老师是男是女?”
“算是男人……”
“什么叫算是?他几岁了?好看吗?”
“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叫份炸鸡。”
……
混乱发生至今,我们身上都挂了不少彩。许驼习惯了,但我的反应更大,整个人累得不行。从机场出发去欧洲,长途飞行下来,总觉得自己已经散架了。
好在他定了头等舱。我一直好奇许驼的经济来源——这人从来没啥正经工作,也从来不缺钱的样子。
“阿杰给的钱。”他给了个让我哑口无言的回答,“老师也会给一些零花钱。”
“……你这是……是吃软饭和啃老行为吧……”
“有代价的,关键时刻得帮他们解决掉一些……麻烦。你懂的。”他接过空姐递来的餐盘,“吃人家的总得还的。”
许驼嘴里的L班让我有办公室的感觉,有的上下级关系很好,有的很塑料。无论如何,因为他那位菩萨般的老师,我们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
我不是没有坚持过想加入L班。他们按照规定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能和普通人产生瓜葛,那么我加入不就行了?
许驼没有立刻和我说不能加入的原因。我们加入一个当地团,跟着导游穿过一条冰山内的隧道,所有的光线与声音都在里面扭曲碰撞。当走出冰道、来到外界的刹那,他告诉我,加入这个组织,就像走进一条永远没有出口的冰道。
“不可以停留,不可以产生瓜葛,意味着你几乎不能拥有台面上的工作。有时,我们会进行某些……有偿的‘清理工作’。”
“杀手吗?”我有心理准备。
他摇了摇头:“不止。阳光之下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你也不需要知道。你也好、祁蒙竹也好,再如何与正常人存在分歧,也不会是那个世界的人。”
我坚定地看着他:“我可以加入那个世界的。”
我们对视了很久。12人的旅行团在一处悬崖平台暂作休息,导游正和团里的老先生聊天,几个孩子嬉笑着追逐打闹,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崖边自拍。
他指着那个姑娘。
“——把她从悬崖上推下去。不问为什么,不犹豫,不慌乱,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说,“现在没人注意到她那边。我给你十秒钟。做得到,我就让老师找人带你入L班。”
我呆住了。
“十,九……”
“为……”
他的眼神让我把话咽了回去——不许问为什么。
风雪天,没人注意到灰色薄雾中的我们与那个女孩。倒计时还有四秒,三秒……
“二……”
我冲向了她。她刚拍完照,收起相机整理头发。
许驼只是看着我跑向崖边。
一。
我冲到她的身边,仅仅距离十几厘米;她被我吓到了,跳开几步:“怎么啦?”
“……”有那么几秒钟,我说不出任何的话。面对她的困惑,最后只是找了个借充电宝的借口,缓缓走回许驼那边。
许驼“推”过多少人?
夜里,我们回到酒店休息。我在浴室里洗澡,不由想到这个问题。
他统计过死在自己手里的人吗?还是说,就像记不住喝过多少瓶可乐一样,根本不会去记这种问题?
我在淋浴房里蹲了下来,胃部突然绞痛起来,甚至令人作呕。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的,浴室的灯暗了。
怎么回事?!
我顿时警惕起来。外面很寂静,没有许驼的声音。
难道有人会追到冰岛来袭击我们?不,这也太……
在短暂迟疑后,我裹上浴巾,抄起浴室里的装饰花瓶,小心翼翼挪了出去——外面的灯也是暗的,有人关了房间里的灯。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因为紧张而发出的喘息。许驼呢?他在房间里吗?他为什么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突然之间,旁边伸来一双有力的手,将我的脖子缓缓卡住,像拖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玩具那样拖到了床上;我手里的花瓶被打落了,台灯也亮了——许驼的脸出现在我眼前,看见我被吓得脸色惨白,他大笑了出来。
“这样是不是轻松点了?”他翻过身,躺在我边上,柔软的床被他的动作弄得往下陷了陷。见我还怔怔的,他伸出手,帮我把还沾着洗发水泡沫的头发理到耳后。“……别害怕,这里只有我。”
我不害怕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我只怕这里没有你。
——悬崖上那件事之后,一个黑色的世界隐约在我脑海中出现轮廓。那是许驼生活多年的世界,死亡和猎杀才是常态,而不是像我这样,只是把死亡带来的余韵当做点心享用。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意识到这个世界的存在。我以为两人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只要解决那些涌来的暗杀,我们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毫无阴霾地走在阳光下面。
有什么不可抗的力量,开始将我们分割开。
那天,我意识到,走在阳光下的从来只有我。而许驼,由始至终,他都藏在我的影子里。
按照计划,从冰岛回去后的第一个周五,我们去见许驼的老师。
他反复和我保证,不会是鸿门宴,不需要做什么极端准备。我反而对这场会面产生了更大的不安感:“那我们在什么地方见面?能够由我们来指定吗?比如在商场或者餐厅……”
“在学校里。”他说。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学校见老师。”许驼重复了一遍,“在学校和老师见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是什么学校?废弃的那种吗?”
——周五,下午一点。我们两个站在本市重点实验学校门口。校门口有三条艳丽的红横幅。
“热烈欢迎国际知名华裔教育家夏墨先生来我校交流指导”。
“庆祝教师节,祝全体教师生活美满”。
许驼看着那几条横幅,忍不住笑了出来。
“走吧,”他拍了拍我的肩,从口袋里拿出两张校内参观证,“以后的生活美满不美满,就看夏老师怎么指导了。”
第15章
这所学校,在本市的地位相当于小黄冈,如果谁家有孩子能考进这里,父母是会在小区门口拉红条幅的。
我们凭参观证进了校门,许驼没说证件是谁给他的。今天应该有个叫夏墨的教育专家在校内开讲座,能从学校里感受到只有贵客光临时才会有的气氛,走廊和操场上一个孩子都没有。
学校有自己的大教室,就在一楼,能容纳三百余人——对于学校来说,这个规模的会议室已经算很大了。当我们走进会议室时,里面显然正在散场,应该是演讲刚结束,但还有很多人在里头,不止有师生,后排还挤满了带着笔记本和相机的旁听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