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瘾(6)
“我待会儿就会去了,先在这回朋友个消息。”
“什么消息要来这回?”
我不喜欢这个人。
我和许驼虽然认识很久,但两人从来不会贸然挤进对方的安全私人区。许驼有时候贱兮兮的,说起杀人过程还会小兴奋,可我现在宁愿被十个许驼围在中间,也不想面对这个人。
——祁蒙竹让我心里的警戒灯亮了。这是很不容易的,我和一个连环杀手住了那么久,能敏锐辨别人事物是否危险,对危险分子的容忍程度高到难以想象。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看着我的眼神像什么呢?不像是人看着另一个人,像是蛇盯着青蛙。
“你脖子的……是勒痕吗?”他问。
“我妈替我挑的衣服领口太紧,被勒到了。”这是我万年不变的安全回答。
他侧过头笑了:“是绳子勒的。”
我在心里骂了句粗口。
“和邻居小孩玩的时候,小孩子不懂事勒的。”
“你准备了多少种回答?”他笑得更浓,眼里甚至明亮起来,“——你是不是想自杀?”
不能再和他接触了。
走廊另一头来了人,我趁机撞开他,跑回了包厢。组长还没来得及催我坐下,我就已经拎包走人:“外婆好像不太舒服,我妈让我回家看看。”
晚上十点了,住宅区附近路人寥寥。我开车进小区的地下车库,准备停车回家。
车库里除了我的脚步声,还回荡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因为回声,我没办法分辨这人在哪个方向,只是锁上车门,匆匆走向电梯间。
在推开电梯间玻璃门的刹那,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影从我身后闪出来,抓住了我的肩膀。
——是祁蒙竹!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用力去推门的手在门把手上打了滑。
“……是上吊的痕迹……”他凑在我脖颈旁,声音压得很低,“不是被人勒的,是从上往下的上吊……”
“滚!”我想踹开他。许驼有时候犯贱,处理方式就是一脚踹开;但我显然高估了这个方法的广谱性——他躲开了我既没有速度也没有力气的反击,把我的双肩都扳住了。
“戴雪明,你是不是想自杀,但是自己下不去手?”他眼里闪烁着兴奋到极致的光辉,在这张文质彬彬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我帮你!让我帮你!我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的,你相信……”
话音未落,整个停车场回荡着“咚”的一声闷响。
——祁蒙竹倒了下去。在他身后,许驼丢开手里洗车用的铁桶,铁桶在地上滚了滚,留下了斑斑血迹。他用这玩意儿狠狠砸了祁蒙竹的后脑。
“我看见你车进小区了,还想下停车场和你一道走。”他眼里有些困惑,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人,“这谁啊?你新男友?”
我拽着他回了家,开门时候拿钥匙的手都在抖。
“放心吧,他过一会儿就醒了,我没下狠手,担心那真是你新男友。”
“……他会报警的……”
“不会的。他说不定比我们还要心虚。一个人会不会报警,我一眼就看得出。”
许驼把旅行背包丢在沙发上,他刚长途归来,倒在垫子上长长舒了口气。我还在担心祁蒙竹的事,站在窗口徘徊。
“没事的,雪明。”他苦笑,“有我在呢。”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麻烦。你有留什么危险物品吗?以防万一,先全部拿去处理掉。”
我找出他藏假证件的防水袋,拿去厨房煤气灶统统烧了。许驼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你手机草稿箱里有三十七条给我的消息……这么想我啊?干嘛不发给我,都存在草稿箱里?”
“别玩我手机!”我冲过去抢回它,将草稿箱全部清空,“如果后天还没有警察上门就没事……你最好祈祷祁蒙竹真的不会报警。”
“你担心我?”他笑嘻嘻地翻身坐起,蹲在沙发上,“雪明,我可是随时都能走的。”
我愣住了:“什么?”
“——我在这座城市留太久了。”
许驼曾经说过,他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一般停留几天到几个月。
但他在这里已经停留几年了。
我从没去追究过他为何停留在这。我习惯了他在这。
“但我可能真的要走了。”他说,“也许下周,也许明天。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我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不想我走?”他问。
“……”
“你能替我找到不走的理由吗?”他伸出手,握住了我手里的手机,“雪明,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其实和小孩子没两样,和你交换了秘密的人就能让你安心——而只有小孩子才会把交换秘密这件事看得很重,重得像是交换了结婚戒指。”
他没有打开那个旅行包。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整理旅行包,说明新的旅行很快就会来。
我握紧了手机,没有让他从我手里抽出去。
“雪明,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
“小学的时候,经常听见同学说,‘不和我玩,我就再也不理你’。”他眼里含着冷静的笑,映出我有些扭曲的神色,“……不和你玩,你会报警吗?”
“……你要试试吗?”我退开半步,将手机藏在身后。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别闹。”
几秒的寂静后,我叹了口气。
“——我开玩笑的。”我说,“想走就走好了,记得把这个月房租付了。”
他耸肩,靠回沙发上:“我还担心你这孩子独占欲强到爆炸,想玉石俱焚……”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他从沙发上跃向我。
速度太快了,我虽然有防备,但是身体却跟不上反应,被他拧着脖子放倒。
手机摔落出去,屏幕亮了,显示出给周叔发消息的界面。
许驼踩着我的胸口,拿起地上的手机,他将茶几向上抬起了一点点,把我的手机塞到桌脚下。接着,茶几重重落地,桌脚把它压得粉碎。
“家家酒结束了,雪明。”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因为逆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没办法留下你不管了。我得杀了你,杀了楼下你的妈妈,然后才能安心地走。”
他将我拽进卧室,从抽屉里拿出绳索绕在我的脖子上,接着打开窗,把另一头固定在空调外机箱的架子上,就像当时他试过的那样。许驼把我拖到窗台上,整理我被冷汗打湿的额发,将绳索缓缓收紧。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幕?”我轻声问。
他点头。月色下,这个人的神色又恢复了柔和。
“百分之五十对五十。”他说。
许驼最后抱了抱我,像哄孩子入睡那样,轻柔拍着我的背。我的半边身体已经在窗外,他随时可能放手,成为过山车下坠的那一瞬。
“如果……”我没有伸手去拉住他。我知道,一旦我做出想拽住他的举动,他就会立刻将我摔出窗外,“如果我有东西能留住你呢?”
许驼没有回答,继续安抚着我,轻拍我的背。
“有人不断在猎杀年轻女性,伪装成上吊自杀。这个月,这个区有三起,半年以来,全市可能超过二十起。”
听见我的话,他的动作停下了。我的呼吸也随之停滞,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迎来下坠。
接着,我听见他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我们数据库里的照片……以自杀结案的案件很少会送到我们这里来。我看到一份案例,说死者用来上吊的绳索很特殊,所以同事顺手做了个痕迹录入……我后来去全市的档案库里找过了,这个特殊的绳痕出现在其他的自杀案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