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策向后看了一眼厨房,声音压低了,很认真,“我说真的呢,你以,以后能不能不这样儿了,太危险太吓人。要是你觉得和姓,姓顾的住一块儿不舒坦,上我家住着什么问题没有,我们一大家子人也热闹是不……”
“邢叔,”顾长浥不慌不忙地走进起居室,“午饭差不多准备好了,要不然你留下了吃顿饭再走?”
和刚才接鸽子的样子又有一些不一样,他的语气客气了很多,却莫名带着一层疏离警告的意味。
邢策后脖子一阵发紧,“我家里有饭,不,不跟你们这儿挤了。”
顾长浥递给他一只拉金丝的迷你手提箱,“邢叔,这个带回去给小姨吧。”
邢策已经不知道怎么跟他计较称谓了,迷茫地低头看着那只小箱,“这什么?”
“液体钙,”顾长浥并不解释太多,“可能对老人摔伤恢复有帮助。”
那箱子上写着好多不像英语的外国字,手柄上还绑了精致的高档丝绸。
邢策没接,“这,这得很贵吧?”
“没鸽子贵。”顾长浥把箱子向前递了递,似乎是很不经意地问:“小姨过生日,我能去吗?”
邢策心说刚才他跟姜颂说这事的时候顾长浥并不在旁边啊。
他悚然环视了一圈,也没找着监控监听的东西,没敢再多说什么,“想来就来呗,反正来的都,都是我家里的人。”
而且他也怕到时候人一多,自己顾不上姜颂。
说起来他也挺矛盾的,一方面他老觉得顾长浥这个小崽子说不上来哪让人害怕,另一方面姜颂身边要是真完全离了人,他也是实在不放心。
最后他把顾长浥的小箱子接了,又低声叮嘱一句,“那到时候你也看着他,一点儿,这两天可不叫他气着,累着了。”
顾长浥垂着头的样子很平和,“我知道。”
邢策一走,顾长浥把姜颂的饭端过来了。
顾长浥做的药膳粥是真的好吃,姜颂从最一开始的看见饭就提前反胃,到现在已经隐隐地有一些期待开饭。
鱼糜、筒骨和牛肉粥,顾长浥都给他做过,每一次都熬得俨俨的,粥液一滑进胃里就带来温暖的踏实感。
他略略向前探着身,等着顾长浥把粥摆在自己面前,“今天做了什么?”
顾长浥把他胃上护着的暖水袋换了一只,“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姜颂已经对他这种说话方式习以为常了,依旧美滋滋地把小砂锅的盖子揭开。
黄芪走地鸡丝粥的香气扑出来,姜颂迫不及待地舀起来一勺。
“慢一点,”顾长浥坐到他旁边,“烫。”
姜颂就着勺子轻轻地吹,把座位又让出来一些,方便顾长浥给他揉肚子。
就像在医院的时候护士叮嘱的那样,在他吃每顿饭的时候,顾长浥都会替他揉胃。
一开始他还不好意思,躲着顾长浥不让揉,自己随便揉了两下,感觉差别并不大。
当时顾长浥也没勉强他。
结果当天一两顿饭没揉,晚上他睡着睡着就疼醒了。
他疼得迷迷糊糊的,只记着顾长浥好像把他抱起来了,跟他说了什么倒完全记不清。
顾长浥揉着他就稍微舒服一点,勉勉强强能睡着。
到第二天天亮,他睡醒才意识到顾长浥给他揉了一整宿。
就算跟顾长浥不见外,他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好在两个人都没主动提。
但是再吃饭的时候他就没躲了,不然他怕更是给顾长浥添麻烦。
姜颂只能在写印面的时候多花些心思,顾长浥要的那些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花押鉴藏,他都写得十二分仔细。
越到后面他写得越顺手,心里甚至有些期盼开印的那一天。
大约毕竟是他亲自带大的,喝粥的时候顾长浥挤在他身边,姜颂完全不会感到不自在。
他只是觉得顾长浥身上很暖和,周身的气息也让他心里踏实。
一碗粥吃完,姜颂浑身暖洋洋的。
顾长浥的手就搭在他肚子上,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退休养老儿女绕膝的错觉。
“小姨过生日,我送点什么呢?”姜颂猫一样地蜷在扶手椅里。
自从邢策入职了姜家的公司,姜颂一天没亏待过他。
哪怕是他最无助的时候,真正的难题也没让邢策替他扛过。
所以邢策家里的日子是很好过的,他家老太太也短不了任何吃用。
“姜先生家里的事,我一个债主,恐怕插不上手。”顾长浥的手轻轻给他按着胃,似乎并不打算帮他出主意。
姜颂皱着眉把他的手往上拽了一下,压在胃中间,“揉揉这儿。”
顾长浥的脸色稍微变了变,一只手小心托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把他的肚子护在掌心下,“又疼了?”
“没有,”姜颂摇摇头,“可能吃得有点儿多,稍微有点不舒服。”
顾长浥安静地给他揉了一会儿,轻声说:“要不然你给她弹支琵琶吧。”
“琵琶?”姜颂诧异地笑了笑,“那东西好多年没动过了,手指头都不知道要按在哪儿了。”
“肌肉记忆总是有的,你拿出来摸一摸,找找感觉。”顾长浥手心贴着他的肚皮感受了一下温度,把暖水袋重新给他捂好,“或者姜先生如果只是随口问问我的意见,听不听也无所谓。”
姜颂深吸一口气。
不生气不生气,不跟小孩子生气。
不跟小兔崽子生气。
他自己扶着肚子上的暖水袋,“那等会儿我去拿出来试试。”
“在哪儿放着呢?”顾长浥问他,站起身。
看样子是要去帮他拿。
“还在原来的架子上,”姜颂跟他比划了一下,“用它自己的蛇皮盒装着。”
顾长浥兀自到了书房,第一次仔细打量了这个房间。
不光是笔墨纸砚,姜颂的琴、棋盒、挂画,全都在原先的老位置上。
好像过了这许多年,姜颂在这里的时间却从来不曾向前。
他拉开夹子上的防尘罩,里头还像过去那样码着胡琴和琵琶的琴盒。
盒子表面的皮质光亮,应该是有人一直在为它们保养。
琴盒掀开,他修长手指慢慢拂过琴身,目光逐渐深沉。
见顾长浥回来,姜颂把琵琶接到怀里,爱惜地摸了摸,又抬头看他,“弹点儿什么好?”
顾长浥垂视着他,“《海青拿天鹅》。”
姜颂记得他小时候非常喜欢这支曲子,常常要自己弹给他。
虽然并不太意外,但姜颂实在是没忍住,“老太太过生日,弹一个武套曲?”
那曲子讲的是海东青猎杀天鹅的场景,怎么想也是不适合出现在庆生这种喜庆的场合。
“你现在手生,先拿这个练了手,再弹《春江花月夜》不迟。”顾长浥漫不经心地在他身边坐下,“还是姜先生已经忘了《海青拿天鹅》怎么弹?”
姜颂左手按住第二相,皱着眉在弦上做了一个大摭分,琵琶立刻发出了一丛蓬勃的滑音,仿佛凶猛的矛隼在空中挥动巨大的灰褐色羽翼。
刻进脑子里的东西怎么会忘?
他不无得意地睨了一眼顾长浥。
“继续弹。”顾长浥一开口,姜颂又觉得自己有点上钩。
会不会是这个崽子自己想听,还说什么练手?
姜颂手指搭在四弦上,抹挑挽吟。
待他弹到海东青扑向天鹅那一段,左手并四弦,右手配合着长滚纵起。
海东青穷追不舍,天鹅抵死反抗。
高亢的带着示威的凯歌混杂着筋疲力尽的婉转哀鸣,从姜颂修长洁白的指尖迸发。
天鹅力竭,海青抖擞。
一曲接近尾声,姜颂竟然出了满额的汗,抱着琵琶的手臂也有些打颤。
“好了。”顾长浥没等着他弹到最后,把琵琶从他怀里提了出来,“明天再练。”
姜颂弹得投入,抬起来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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