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犹豫了。
刚才那一幕虽然古怪,但听两人对话,确实是她哥的态度更差。而贺予和之前她在停车场偷听到的那一次比,实在温和了不少,停车场那次是贺予在损人,在侮辱谢清呈,这回却是谢清呈在骂贺予在听,连一句狠话都没回敬。
谢雪紧绷的神经缓下来一些:“那、那倒也是。”
她又瞪贺予一眼:“我量你也不敢——你为什么没去考试?”
“太简单,我提前交卷了。”
“……”
“老师,你不会连提前交卷都觉得有问题吧?”
“你提前交卷去见我哥?”谢雪猫儿似的嗅到了一丝腥气,警觉地盯着贺予。
“我写的差不多了刚好看到他从外面走过去。”
“所以你和他不吵了?”
“……嗯。”
“这还差不多。”谢雪嘟哝着,“你当时就真不是个东西,他都出了那种事了,你还跟着外人一起骂他……”
贺予淡道:“在那件事上,我没觉得我做错了。”
谢雪刚下来的脾气又蹭地往上窜:“你说什么?”
“广电塔的视频你也看到了,他红口白牙地说出那些话,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作为一个医生,被指责无可厚非。”
“贺予!原来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改变!”谢雪大为光火,“你这是文绉绉地说什么畜生话!你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对他……你对他那么一点信任和了解都没有吗?”
“我怎么没有信任过他。”贺予说,“我曾经,非常非常地信任他。”
还有后半截话,贺予没有和谢雪说——
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你们是正常人,很多事情你们都没有经历过,不知道身在其中有多痛苦。
所以谢清呈说的那些话,在你们听来,或许并不算什么。
在我这里却刺耳锥心。
更何况还有那些聊天记录,合同欺骗……这些事情你们都不知道,当然可以毫无芥蒂地选择相信他。
我做不到。
“但真相就是真相。”
“那你看到的,你听到的,就一定是真相吗?”谢雪嚷道,“真相只有我哥他一个人清楚是怎么回事吧!是!当初他是自己离职的,他是在秦慈岩去世后不久就离开了医院,但你以为他心情能好得到哪里去吗?”
“他那时候从医院辞职回来,我嫂子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你只要看到过他当时的眼神——贺予,你只要看到过他那时候的眼神,你就不会说他得到了解脱!”
“他说的不是真话,他不是因为害怕才逃回家的!”
谢雪的声音喑哑了,里面生着太多的委屈和坚持。
“他的眼睛不会说谎,他那时候的眼睛里只有痛苦,没有畏惧……”
她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
或许她想和所有人都说上这一番话,但是她知道不会有太多人相信她。此时遇到贺予,积压了那么久的悲伤情绪就在这样决堤了。
她低下头,拿手拼命抹着眼睛,抹着她才刚刚为卫冬恒掉过泪的眼,这一次却又是为谢清呈哭的,她抽噎着大哭道:“我……我哥哥他,他不是个逃兵……!!”
我哥哥他不是个逃兵。
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是泣不成声。
——
不是逃兵吗?
……
那他为什么要走?
放假了,贺予在自己家里待了很多天,每当空闲时,他耳中都回荡着谢雪这句哭腔破碎的倾诉。
他再一次陷入了这个之前折磨了他太久的问题的思考中。
谢雪的话,无疑是给了他一些触动的。
虽然每回想一遍当初看到的信息,对贺予而言都是一种切骨的折磨。
可只要有一点微光,他又会飞蛾扑火地往那边去。
想触碰真相,哪怕化为灰烬。
贺予在这样的自我折磨中,一遍一遍地想着,那些信息,那些证据,全都指向着谢清呈的软弱和逃离,还能有什么隐情?
谢雪说:“如果你看过他当时的眼神,你就不会说他得到了解脱。”
这和贺予目前全部的证据完全是相悖的。在他看来,谢清呈离开医院后,他应该高兴,应该痛快,应该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从此可以安居乐业。
可谢雪说,他当时的眼神很痛苦。
……那会不会是谢雪看错了?
会不会是谢雪和从前的他一样,对谢清呈滤镜太深,信赖太重,所以她被谢清呈的表象欺骗了?
贺予不知道。
但她的话确实是在他心里重重地掷了一块石头,让他原本已经凝死的内心泛起了涟漪。
贺予忽然很渴望知道当时谢清呈的最真实的状态——表露出来的状态。
可现在谢清呈是绝不可能和他多聊这件事了。
他只能自己辗转反侧都在想着这些对话,他在想——谢清呈……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如果有,那么谢清呈隐瞒的事情是好的?还是坏的?
那男人的一颗血肉铸就的人心里,究竟还藏了多少不见天日的秘密……
“贺予。”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卧室门外响起。
贺予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母亲。
吕总日理万机,最近却常在沪州老宅待着。她一开始说要多陪陪自己,贺予也没当回事,就当她随口一荡,没想到她这次还真的就不走了,不但不走,吕总还亲自洗手作羹汤,时不时地想要和长子谈一谈心。
贺予非常的不适应。
但他还是打开门,垂下眼睑看着那个胖胖的贵妇人:“妈,怎么了?”
“我这……不是看你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头,我有点担心。”吕芝书侧过脸,想要越过贺予看一看他窗帘紧闭的室内。
贺予不动声色地站得偏了些,把门挡住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您不用紧张。”
“妈也是关心你……晚上妈订了家酒店,那家酒店的红烧肉是一绝,有时候啊,这越普通的食物,就越难做的好吃,一旦做的好吃了呢,那就是难得的享受。你要不要——”
“我晚上有点事,要出门。”
吕芝书的笑容稍微僵了一下,但那差点坠落的笑痕,很快又被她粘腻的性格给重新黏在了肥硕的脸上。她的腮帮子抖了抖,虚伪中透出些可怜来。
“贺予,妈都回来这么久了,你也不陪妈多聊聊天……”
“……下次吧。”贺予说,“下次一定。”
他适应不了这样肥腻厚重的温情,就像个吃素惯了的人忽然吞了一口颤然然的肥肉,哽在嗓子里不疼不痒,但就是腻得恶心。
他在吕芝书复杂的目光里,披上件外套,离家去了。
贺予自己开了辆车,一路漫无目的,但大概是一直在想谢清呈的事,所以回神间,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到了陌雨巷附近。
来都来了,贺予干脆把车靠边停了,这时候,他忽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附近的小饭馆里出来,踩着积雪吱吱呀呀地走。
是谢雪和谢清呈。
贺予本来想下车去谢清呈家的,想到谢雪还在,有诸多不便,于是把手机从车载支架上拿下来,想了想,给谢清呈发了个消息。
他不知道该发什么,余光瞥见街头贺岁大片的广告招贴画,于是垂了睫毛打字,问谢清呈去不去看电影。
谢清呈没回他。
贺予又发:“我车就在你家对面那条街。”
谢清呈回了:“我不在家。”
“那刚才在门口和谢雪吃麻辣香锅的是谁?”
“……”
“出来。我今天又不做别的,就看个电影,你躲我干什么。”
上一篇:拿不起先生和放不下先生
下一篇:病案本 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