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我累了。”柳映微避而不谈在狄家发生的事,疲惫地将手伸到金枝儿面前。
金枝儿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扶住他冰凉的腕子:“夫人,我扶少爷上去歇着。”
柳夫人见柳映微双颊毫无血色,也就暂时按捺住了追问的心思,转而心疼起他来:“小心着些……把我方才让你煎的药再热一热。”
她叮嘱道:“映微,你喝了药再睡。”
在狄家吐了一遭的柳映微腹中空空,孱弱得似风一吹就要倒:“姆妈,我不想喝。”
言罢,不待柳夫人再劝,拽着金枝儿上楼去了。
“给我煮碗鸡汤面。”他一边走,一边小声对身边的丫头说,“直接端到卧房里来。”
“不用少爷说,我担心您在茶会上吃不好,早就熬好了鸡汤,现下只要往里面下一把面就好。”金枝儿跟在柳映微身边的时间久,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但夫人吩咐我煎的药,您也该喝。”
柳映微烦闷地喃喃:“吃完面再说吧。”
金枝儿抿了抿唇,怕他生气,不敢多言,转而问起他身上的旗袍来:“这料子瞧着比老爷给您准备的还好呢!”
“能不好吗?”柳映微进了屋,坐在床边冷笑,“这是狄夫人给我的旗袍。”
“呀,怪不得……”
“狄夫人是什么身份?”他扯了盘扣,手指顺着衣料慢慢滑落,仿佛抚弄过一块要融不融的冰,“她拿出手送人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柳映微说话间,见金枝儿拿来了睡袍,睫毛微微一颤:“先放着吧,我没力气洗澡。”
金枝儿也就在床前站定了。
但她没安稳几分钟,就一惊一乍地叫起来:“少爷,您的碧玺手钏呢?!”
这话问得柳映微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次沉入了谷底。
“不小心被人扯坏了。”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腕,重重地咬住下唇,“可惜。”
金枝儿听罢,急红了眼:“那可是您最喜欢的手钏,谁扯坏了,您就该叫他赔!”
柳映微苦笑道:“我连弄坏手钏的人是谁都没搞清楚,又谈何赔?”
“少爷——”
“罢了,去煮面吧。”他摆明了有意隐瞒,催着金枝儿去了厨房,自顾自地瘫软在床上。
落雨声滴滴答答,清脆亦如玉珠坠地。
柳映微哪里会不心疼自己的碧玺手钏呢?
可那时,他刚吐了旁人一身,后颈的花纹又险险有浮现的趋势,压根不敢逗留。
更何况……
柳映微蜷缩在床上,抱着膝盖深呼吸。
更何况,他虽在一片混乱中没有听清乾元说的话,却诡异地闻到了陌生的信香。
冰冷,清冽,好似初春冰层下躁动不安的汹涌江水。
柳映微嘤咛着抬起头,一池春水攀上了他泛红的眼角。
但陌生的悸动来得快,去得更快。
他将一切归结于乾元对坤泽天生的吸引,觉得下次雨露期要多吃些药,再不作他想。
当金枝儿端着冒着热气的鸡汤面回到卧房时,柳映微已经换下了乳白色的旗袍,披着睡衣歪在床上看报纸了。
“少爷,夫人担心您呢。”金枝儿下楼时,撞上了柳夫人,被叫住好一顿问,此刻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劝,“说是怕您在狄家受了委屈,急得睡不着觉。”
“她再睡不着觉,我也得嫁。”柳映微冷冷地发泄着心里积压的憋闷,说完,又觉得话说重了,哑着嗓子吩咐,“罢了,我会将姆妈让你给我煎的药喝完。你去和她说,我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呢?连手钏都丢了……”
“一条手钏而已。”柳映微接过汤碗,小心翼翼地吹去汤上浮着的葱花,“你少爷我还有更好看的。”
金枝儿撇撇嘴:“再好看的手钏,也不是您最喜欢的那条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柳映微只觉得心脏忽地被刺了一下,浑身的血管都跟着一跳一跳地疼起来。
是啊,手钏如此,人亦如此。
就像他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即便不是四处留情的花花公子,也不会比当初那个离他而去的人,更让他心动了。
有些人,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再好的替代品,也仅仅只是替代品。
柳映微想明白这个道理,肩膀无力地垮下去,端着碗的手也失了力气。
对着金枝儿,他只说面汤太烫,等会儿再吃,实则已经没了胃口,心如死灰。
不过,柳映微的坏心情没持续几天,在美专遇上沈清和也就消散了。
度过雨露期的坤泽神清气爽,坐在画板后对着他招手:“你今天差点迟到,我和老师都以为你不来了呢。”
柳映微飞快地架起画板,压低声音解释:“下雨,车在路上行不动,还差点撞上人。”
“哎哟,你伤着没有?”
“没有。”他歇了口气,凝神听着老师讲课,待听清了要求,又问沈清和,“你身子怎么样了?”
“就这样呗。”沈清和心有余悸地揉着后颈,继而担忧地望向柳映微,“脖子差点被咬废,但总好过吃药。你怎么样?”
柳映微的心咯噔一声,强笑道:“好好的,怎么又说起我来了?”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呀。”沈清和翻了个白眼,将画笔举到眼前来来回回地比画了几下。
柳映微悄声嘟囔:“我晓得。”
“你晓得,你晓得,你什么都晓得。”沈清和又收回了手,“你晓不晓得,你的未婚夫这两天一直上报纸?”
“……全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他宁愿要玻璃杯,也不要你!”
柳映微垂下眼帘,用帕子擦拭着指尖上沾染的颜料:“知道就知道吧,玻璃杯是他找的,当时又有那么多坤泽少爷小姐在场,不上报纸才怪!”
“我就纳闷了,”沈清和闻言,很是气愤,“阿拉映微生得这么好看,狄家的二少爷还有什么不满,非要去找玻璃杯?”
他说着,上手捏了捏柳映微的腮帮子:“要是我,肯定天天在家里守着你,再也看不上别的坤泽!”
柳映微被沈清和闹得脸红,轻拍开在脸上作乱的手:“胡说八道,坤泽和坤泽怎么在一起?”
“哼,要是我是乾元,和你成婚的好事哪里轮得到狄家的二少爷?”
“你呀……”
“那你准备怎么办?”沈清和不再和他说笑,转而严肃起来,“要我说,他不想娶,你不想嫁,还不如见面将话说清楚,两家将婚约解了算了。”
“我也想呀,可我爹不会同意的。”柳映微顿了顿,笃定道,“狄老爷子也不会同意的。”
沈清和冷静下来,深以为然:“强扭的瓜——”
“反正婚期还没定,说不定他再闹闹,我就不用嫁了。”他倒是放宽了心,反过来安慰沈清和,“你别替我担心了。”
“罢了,下次你再要和狄家的人见面,我陪着你去。”
“哪有机会?说不准下次见面……”柳映微咬着下唇,艰难地吐出自己的猜测,“说不准就是成婚的时候了。”
这话可戳中了沈清和的肺管子,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那可不行!”
教室里霎时落针可闻。
柳映微红着脸扯着沈清和的衣摆:“你胡闹什么?”
“还上什么课啊?”沈清和没他那么多顾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直冲到老师面前,“我们请假!”
美专的学生非富即贵,能来上学的坤泽,身份更是非同寻常,老师哪里敢拦,笑呵呵地将作业提前布置下来,直接宣布了下课。
沈清和满意地拎起画板,还替柳映微将画板收了起来:“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我雨露期最后几天,金世泽好像提到了狄息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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