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惊呼断断续续地钻进狄息野的耳朵。
他缓缓低头,没有光彩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焦点。
谁在求救?
是两年前的坤泽,还是——
狰狞的面目与记忆中的脸重合。
狄息野纳罕地生出了疑惑:是在梦里吗?怎么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坤泽?
他……死了吗?
不,没有死。
他应该已经被姆妈带走了才对。
“咳……咳咳,二爷!二爷!”
更绝望的呼号在狄息野的耳畔徘徊,乾元却毫无反应地收紧了扼制着小先生脖子的五指。
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入了细嫩的皮肤,犹如五把开刃的刀片,不见血誓不罢休。
“二爷……”
呼救声低沉下去,小先生挣扎的手脚因为喘不上气逐渐疲软,只能一下又一下地痉挛,涨得通红的面颊也泛起了灰败的白。
他要死了。
泛着白沫的涎水顺着小先生的嘴角流下来,他的瞳孔开始放大。
他像只垂死挣扎的鸟雀,痛苦地鼓动着胸腔,悲鸣低沉又绵长,细细的腿每隔一段时间,才会疲惫地弹动一下。
命悬一线之际,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小先生忽地从床上弹簧般弹起,嗓音沙哑地长吟:“二——二爷啊!”
狄息野暴出青筋的手臂狠狠一颤,眼里短暂地清明了片刻。
不是梦。
滚烫的掌心下,温热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微弱地跳动,陌生的坤泽奄奄一息,他手上沾染的口红被汗水打湿,印在小先生苍白泛青的皮肤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红指印。
狄息野倏地收回了手,世界上的声音在积蓄了几分钟以后,轰然炸裂,惨烈地炸裂在耳膜边。
“你……”乾元头疼欲裂,摇摇晃晃地起身。
他望向自己的掌心,瞳孔被指尖晕染开的口红刺得狠狠缩了一下。
像血。
又是血。
狄息野茫然地抬起头,失手打翻了床头的台灯。
砰!
哗啦!
破碎的瓷片凄惨地碎裂在了地上。狄息野愣愣地注视着地上的瓷片,不知为何想要伸手去拾,结果手指被锋利的瓷片划破,真正的鲜血涌出来。
他僵硬地将手回来,闷哼着垂下了头。
而意识模糊的小先生用最后的力气带着哭腔叫了声“二爷”,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也正是这一声,让包间里的狄老爷失去耐心,踹门而入。
“混账东西,你……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好事?
狄息野的大脑迟钝地转动起来,令人作呕的信香也回到了他的鼻翼间。
他想起了今夕何夕,想起了自己要做什么。
狄息野慌忙凑到小先生身前,伸出手,颤抖着探对方的鼻息。
“混账……混账!”
瞧见这一幕的狄老爷怒火攻心,以为他要当着自己的面与坤泽缠绵,上前一步,想要把不争气的儿子从床上拽下来,却不料这一步,刚好让身后的柳老爷看清了隔间里发生的一切。
柳老爷目瞪口呆,连发脾气都忘了,瞪着两只浑浊的眼睛,抬手指着伏在小先生身上,赤着上身的狄息野,断断续续地质问:“这是……这是……狄……”
“嗯,这就是狄家的二少爷。”
不知何时走到隔间门前的柳映微扬起了小巧的下巴。
丁零当啷,礼帽上垂下的闪烁的流苏在他眼前晃出细碎冰冷的光影。
柳映微冷冷地回答着父亲的话,握紧的手心里,满是指甲掐出来的月牙般的印记。
他的嗓音如珠玉落入玉盘,灵动清脆。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是石破天惊。
狄老爷倏地哆嗦了一下,柳老爷也惊得望向了自己的儿子。
穿着淡合欢红色旗袍的柳映微拎着手包,戴着垂着流苏的礼帽,站在隔间外柔和的光里,嘴角噙着清冷又若有似无的笑。
他从始至终没有拿正眼看狄息野一眼,只当隔间内的花花公子是个陌生人:“狄老爷,我和贵公子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难得地,满心联姻的柳老爷没有出声反对。
还反对什么啊?
狄家的二少爷当着未来老丈人的面和小先生在床上缠绵,传出去,丢死人啦!
“不!”
不承想,最先反对的不是怒火攻心的狄老爷,而是还在床上,衣衫不整的狄息野。
屋内众人这才想起他来,恍然望过去——
只见赤裸着上半身,满脖子口红印的浪荡乾元直勾勾地盯着柳映微,一手拽着被子,一手扶着床柱,连神情都扭曲了。
太不像样了。
活脱脱一副和小情儿厮混过后又见到更合意的猎物的无耻模样。
“不!”狄息野哑着嗓子嘶吼,“不可以……”
他像只暴怒的狮子,恶狠狠地爬下床,然而话未说完,就闷哼着跪倒在一片狼藉的碎瓷片上。
鲜血瞬间沁透了布料。
原是狄息野忘了松开拽着被子的手,下床时绊了一跤。
手长脚长的乾元滑稽地歪在床前,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扶着床沿,想要再次站起来。
“不……”
这一声,恐慌盖过了愤怒。
很可惜,回答他的,是柳映微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脚步声。
也恰在此时,满脸堆笑的金世泽同财政总长一道,来到了包间门前。
嬉皮笑脸的金家少爷还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按照和狄息野约定好的那样,发出了浮夸的惊呼:“哎哟,这不是狄伯父吗?”
“……真巧啊,你们也在这儿吃饭?早知道您在这里,我肯定早点来敬酒——哎哟,我的妈呀!”
金世泽的话被他自己的惊呼打断。
他呆若木鸡地望着跪在血泊中的狄息野,一时忘记拉住凑热闹的财政总长,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财政总长将什么都见了去,转着老鼠般精明的眼珠子,一肚子的八卦就等着回衙门说呢!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金世泽艰难回神,心里七上八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怎么也不像是他预料中的发展呀!
“狄老爷,我们柳家的确比不上你们狄家在衙门里有脸面,可我家映微也不是没有人愿意娶!”不等金世泽将情况搞清楚,柳老爷先清醒过来,斜睨着贼眉鼠眼的财政总长,自觉一辈子的面子都因这桩婚事丢了去,再也顾不上什么联姻不联姻之事,怒斥,“这婚,我看不结也罢!”
跪在血泊中的狄息野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耳畔嗡鸣不断,脑中也轰隆隆作响。
但“不结”二字触碰到了他的神经,让他在混乱中寻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狄息野迈着血淋淋的腿直往隔间外追:“央央……央央!”
那……那是他的央央!
绝对是他的央央!
“混账东西!”然而,狄息野还没跑几步,就被狄老爷拦下。
颜面荡然无存的狄老爷待包间内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指着他的鼻子大吼:“若不是你担了面粉厂的事,我……我恨不能将你再送回德国去!”
送回德国,就不用再见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狄老爷发完脾气,拂袖而去。
这下子,包间内还没走的,除了狄息野,就是抓耳挠腮的金世泽。
“怎么搞的?”金世泽等狄老爷一出包间,就上前扶住失魂落魄的狄息野的手臂,紧接着被浓重的血腥气熏得眼皮子直跳,“狄二爷,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狄息野浑浑噩噩地喃喃:“人……人呢?”
“什么人?你说小先生……哎,哎!别跑啊!……罢了罢了,他刚刚从后门跑啦!”金世泽扭头望着裹着被子的小先生的背影,捶胸顿足,“我还没问人家名字呢!到时候,怎么还人家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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