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儿,语重心长道:“映微,我们这样的人家,联姻了就不能分开,无关脸面,而是家族……”
沈清和的婚事是沈家与金家合作的纽带,柳映微和狄家的二少爷的婚事又何尝不是呢?
“既然身不由己,那我至少要过得快活些。”沈清和美滋滋地倒了一杯茶水,“你是不知道,先前还没成婚的时候,我在金世泽面前憋得有多难受,他问我十句,我有九句话都要装作听不懂……哎哟,最痛苦的是,连小开都不敢找啦。”
他笑得狡黠:“还说我呢,你记不记得自己在学校里暧昧的那个学长?人家找不到你,电话都打到我家来了……好巧不巧,是金世泽接的,要不是人家张口就提你的名字,我都不好解释!”
柳映微仔细听着沈清和的话,笑意重回面颊:“有什么不好解释的?你可是沈家的小少爷,成婚之前有几个乾元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哎呀,你可不要瞎说啦,阿拉坤泽少爷在成婚前都没和乾元说过话呢。”沈清和装模作样地演了一番,把自己先说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招呼小厮上了几盘糕点:“要我说,你也别太紧张,这婚啊,你想结,人狄家的二爷不一定想结呢。”
说话间,小厮已经把糕点送了过来。
“给我去买两份报纸。”沈清和丢了几枚银元过去,“要最新的。”
小厮得了钱,眉开眼笑,柳映微喝口茶的工夫,他就把报纸拿了回来。
“喏,瞧瞧。”沈清和压根不和他客气,手指一翘,点着报纸上模糊的照片,“小茉莉,认得吧?上个月刚火的影星……哦还有水蔷薇、野百合……都搁狄二爷的包厢里陪他过夜呢!”
柳映微顺着沈清和的手指一字一句地读着花边新闻,一点儿也没有“捉奸”的窘迫感,反倒兴致勃勃地问:“真是水蔷薇?我看过她演的片子,很好看……狄二爷的眼光不错啊。”
“我的小少爷,陪水蔷薇过夜的是你的未婚夫!”沈清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换我是你,绝对连夜撕了聘书,管他是谁家的少爷,反正我不嫁!”
柳映微还在那里翻报纸,沈清和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才不信沈清和的鬼话呢!
因为他们都是同样的人。沈清和嫁给了金世泽,他就得嫁给狄息野。
追根究底,这桩荒唐的婚事还要怪眼前愤愤不平的小少爷。
要是沈家和金家不联姻,他又何苦去嫁一个狄家的二少爷?
柳映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知婚姻大事沈清和一人做不了主,如今瞧见他为自己担心,还是觉得命运弄人。
但他也仅仅是随便一想,不会真的迁怒于沈清和。
“你说这报纸,女明星都拍到了,怎么不拍拍狄家的二少爷?”柳映微津津有味地念完女明星的新闻,颇有些意犹未尽,“光看她们的花边新闻,我都快忘了,晚上和她们玩的是谁。”
“是你的未婚夫。”沈清和无语地跷起二郎腿,“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请你去咖啡馆吗?因为太装!谁想到你在茶楼里也能和我装?”
“……映微,你要嫁的乾元是个花花公子,不管你爱不爱他,看见这样糟心的新闻,心里都会难受的。”
柳映微捏着报纸的手随着沈清和的话颤抖起来。
他脸上的兴味逐渐淡去,最后化为了一种陌生的冷意。
沈清和瞧着他发红的眼尾,又后悔自己说的话太过火:“映微……”
“没事。”柳映微撩了撩垂落在耳侧的发丝。
他面无表情时,眼里的光会彻彻底底地熄灭,像两颗熟透的黑葡萄,黯然地坠落在一片潮湿的水汽里。
沈清和很害怕看见这样的柳映微,总觉得他和家里那些束之高阁的珍贵瓷器一样,稍微不注意就碎了。
这样的感觉,他从第一次见到柳映微时就有了。
同样是坤泽,柳映微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有的时候,沈清和甚至在想,柳映微很可能不是容易被碰碎,而是早就碎了,现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坤泽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千疮百孔,快要烂透了。
“我难受,又有什么意义?”柳映微低下头,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我难过了,就可以不嫁人了吗?”
他言罢,起身走到窗边,俯瞰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日子总是要过的,就像是天总会黑,太阳又总会升起。清和,有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没有被父亲带回柳家,我和我的姆妈还住在弄堂里,日子会是什么模样。”
柳映微顿了顿,视线随着扑棱棱的白鸽倏地升高,很快,初夏带着浓重水汽的风就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大概不会比现在更好。柴米油盐酱醋茶,我的姆妈要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而我……一个已经结契的坤泽,可能连洋人用来抑制雨露期反应的药都买不起。”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为了一桩看起来不幸的婚事怨怨哀哀呢?”
柳映微冷酷地分析着自己的人生,一碗残茶将尽,他的力气也耗了个精光:“罢了,我今日不想再喝茶了,咱们去听戏吧。”
沈清和巴不得他止住话头,抓起自己绣着苏绣的小手包,一把挽住他的手臂:“走走走,咱们听戏去。”
柳映微失魂落魄地跟着沈清和下楼,上了沈家的小汽车,才想起自家的门房还在茶楼前:“哎呀,我忘了阿贵。”
“没事儿,我帮你记着呢。”沈清和将头靠在他的肩头,笑眯眯地安慰,“上车前就已经让家里的人去说了……他会和车夫在戏院前等你的。”
柳映微也就放下心来。
而被留在茶楼前的阿贵没等来沈家的小厮,倒是先被一个行色匆匆的乾元撞翻在了地。
他“哎哟”一声捂住屁股,愤愤地仰起头:“你这人怎么……”
阿贵的抱怨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撞倒他的人穿着身一看就金贵的黑色西装,胸口的口袋里还别着派克钢笔,除了鼻梁上有些歪斜的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有几分滑稽以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惹不起”的气息。
“你……”阿贵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你倒是看看路啊,摔倒了,多不好。”
狄息野强忍不耐,扶正鼻梁上的眼镜:“刚刚谁在上面?”
阿贵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什么?”
“我说,刚刚谁在上面?”急切逼红了狄息野的眼睛。
他揪住柳家门房的衣领,直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哎哟,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阿贵双脚离地,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这就有些出格了。
阿贵虽然不是少爷,但好歹是柳家的人。在柳家当差,于平头百姓而言,已经算是混得不错了,毕竟就算是各家的少爷小姐,也会顾及身份,与他好生说几句话的。
阿贵涨红了一张脸:“你不讲道理!我哪儿知道你说的人是谁?”
他在心里暗暗补充了两句: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家少爷是偷跑出来的,被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狄息野闻言,冷哼一声,倏地松了手,任由阿贵再次跌坐在地上,想也不想就往楼上走,待到了包厢门前,更是抬腿,直接踹开了紧闭的门。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包厢里头抱在一起的小年轻齐刷刷地尖叫起来,穿着旗袍的坤泽更是拎起洋伞,用伞尖冲着他的脸,不住地咒骂:“要死啦!”
纵使狄息野心里的火气再旺,面对此情此景,他还是狼狈万分地退了出来。
他阴沉着脸又从二楼下来,一言不发地钻上车。
街上人流如织,那个熟悉的面庞就像是在他的梦境里一样,睁开眼就消散了。
狄息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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