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来一回,不像跳舞,反倒像博弈。
任南野被这句话逗乐了:“幼儿园?”
“是啊,”宋玉风优雅地踏着舞步,一本正经地说:“读大班的时候。”
空气静默,任南野突然轻笑,接着就是一连串低沉笑声。
宋玉风面不改色,他带着任南野在黄沙里进退旋转,快三步慢三步。
“笑什么?”
“宋主任,”任南野眼底笑意未消:“原来你私底下这么可爱的吗?”
宋玉风:”........“
媒体圈是个大染缸,人情往来,逢迎斡旋,他身处其中,见过不少生死,也听过不少真真假假的客套奉承。说实话,他活了三十三年都没听过这样的评价。
见他蹙眉,任南野说:“你那什么表情?”
“你知道么,”宋玉风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说:“一般的男人都不喜欢被别人说可爱。”
任南野笑得露出嘴角的小括弧:“那请问男人一般喜欢什么?”
尘埃飞扬,合着火光缠绕交织。星子从头顶攀延,弥漫成一片又一片光点。
宋玉风双眸里倒映着流淌的群星,他俯身挨近,嘴唇到了任南野耳边,“你可以说我man,勇猛,聪明,什么都可以,但是别说我可爱。”
耳廓扑来潮湿的吐息,散发着无法抵抗的男性荷尔蒙。
夜间沙漠温度骤降,但任南野还是突感一阵燥热。
“哦,这样啊,”任南野拖长尾音。
宋玉风点点头,侧过耳朵,等着他说。
无形中,汗水沾湿了任南野的背脊。他说:“我觉得你很性感。”
“而且,”顿了顿,任南野扫了眼他的穿着,说:“你穿西装的样子更性感。”
宋玉风的视线懒洋洋搭在他脸上,眼尾上挑,表情很招人。
“再配上那条烟灰色的条纹领带,”任南野目光定在他微敞的领口处,薄唇吐出两个字:“完美。”
“烟灰色?”好像是酒吧初见那晚他佩戴的领带。宋玉风皱眉,烦恼似地说:“可是我不太喜欢那条的款式。”
“想改样式么。”
“成品还能改?”
“平江路有一家西装订制的手工店,我和老板是朋友,他手艺不错,会裁缝也会设计,”任南野抬手,碰到宋玉风衣襟口,拨弄着那圈布料:“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当然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说话间带着小麦香的吐息不断扑在宋玉风脸庞上,轻微的痒。
“好啊,”宋玉风嗅着他的香,镇定自若地说:“麻烦你。”
视线在空中交汇,两人在平静表象下试探对方,像在无声中达到了某种默契,一招一式打得慢条斯理,却都能搔到彼此的要害。
任南野觉得有趣极了,他喜欢这个游戏,几乎有些沉迷。
“哎哎哎,你他妈抱谁呢?”不远处的李白托住东倒西歪的范小西,朝这边大喊:“老宋,范老师喝多了,过来搭把手。”
气氛中的暧昧被打破,两人的目光在冷风中相撞,熄灭了最后一点火花。
宋玉风停下脚步,任南野移开搭在他衣襟上的手。
“宋主任,”任南野叫住转身的宋玉风:“晚安。”
宋玉风回首,“晚安,早点休息。”
有人看着,他们就恢复成正人君子的模样,那些浪荡和挑逗碎散在沙漠的暗夜里,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色昏暗。
新闻组的人都醒了,忙着准备拍摄工作。
“机子OK了,”范小西猛甩宿醉的脑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再往后退一米,”宋玉风观测着拍摄位置,说:“机位降低点,角度用仰拍的。”
范小西照做。
李白左耳戴麦,举着一根吊杆话筒,在晨风中说:“收音也OK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太阳升起。
任南野陪纪元赫站在最佳的观测点,风太大,吹得他的衣袖翻袂,像一只驻足在天地间的黑猫。
纪元赫背着腰包,里头放有一台小型收音机,他戴着连线耳机,低头调整相机参数,和跟任南野闲聊:“昨天睡得还好吗?”
“还成,”任南野说:“就是风大,有点吵。”
纪元赫将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梳:“沙漠的气候就是这样,昼夜温差悬殊,中午热得流汗,晚上就该添衣了。”
任南野注意到他腰包里露出的天线,问道:“您习惯听晨间新闻吗?”
“这个啊,不是新闻,”纪元赫低头看包里的收音机,“是录音,我听了十多年了。”
任南野刚要问,一抹光线划过脸颊,打了他的眼。
纪元赫举起相机:“来了。”
地平线处闪现了巨大的光芒,犹如一柄利刃破开团团层云,从橘红变幻为耀眼的金色,像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栖息在沙漠里的骆驼戴着驼铃,铃声被疾风敲响,回荡在流沙之海,光线画出了山丘起伏的轮廓,你可以凝望它,却永远无法走近它。
纪元赫拍下这一刻的日出,他动作熟练地调整参数,再去拍下一张。
今早取画面,李白负责收风沙的声音,所以这会儿两人谈论什么都可以。
看着纪元赫苍老的侧脸,任南野突然说:“纪前辈,我有个私人问题,能跟您聊聊吗?”
“当然可以。”
风吹乱了任南野的发梢,吹得他眼眸半眯:“您和裴前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语气淡然,不是猎奇式的探究,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这段记忆是纪元赫一个人的秘密,但他觉得和任南野聊天很舒服,所以并不介意告诉他。
“裴一进研究所就跟着我,我算是他师傅,新员工一开始接触不到核心项目,他的工作大部分是阅读学术材料和文献,做好摘要。”
纪元赫回忆着:“过了三个月,裴一向我提出加入项目小组的要求,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上进,我们打了个赌,如果他能在三天内测出我要的数据,我就向领导申请,让他参加。”
任南野猜到结局,说:“裴前辈赢了?”
“嗯,”纪元赫望向远方,目光深沉:“我们负责同一个项目,但经常因为某些问题争吵,他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他,”说到这里,纪元赫放缓声调:“做我们这一行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气。”
任南野没岔话,听他继续讲:“至于在一起,大概是两年后,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和一般情侣差不多。”
任南野采访时有个习惯,他会让自己变成聆听者,把话语权交到对方手里,给对方最大的舒适感。
听和看都显得极其认真。
“裴一读毛姆的书,喜欢辛波斯卡的诗,他每天都会挑其中一小段,用西班牙语念给我听,”纪元赫指着包里的收音机,里面全是裴一的录音:“他最忙的那段时间,我们见不了面,他就想了个办法,把每天要念的内容用磁带录下来,寄给我。”
纪元赫爱惜地抚摸着录音机老旧的外壳:“其实这些文绉绉的句子我听不太懂,只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西班牙语,诗句,爱人,三个元素合在一起,任南野似乎明白了他所指的浪漫。
“您一定很想念他吧。”任南野问。
纪元赫浅笑,没说话。
这个笑容里夹杂着苦涩,像一壶冷却的铁观音。
任南野聪明的没再往下深谈,他不是很明白感情,却明白有些话题只适合夏然而止。
四周陷入静默,唯有大自然的回声。
起风了。
沙子吹得任南野睁不开眼,他回首想要躲过那阵风,却不经意间对上了宋玉风的眼睛。
这不是一场有预谋的对视。
天地混沌,晨昏和黎明交替,太阳的光线直射下来,在宋玉风身上分割成了两半,他站在天地间,站在明暗中,一半栖身黑暗,一半沐浴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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