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手从废墟里拖出过伤员,也亲手从缝隙里拉出过幸存者——但可惜的是,每个人都不是裴佑。
残垣断壁下埋着血肉和活生生的人,每次盖板掀开的时候,周青柏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在里面见到熟悉的脸。
说来矛盾,他既希望自己找到裴佑,又生怕自己是在这种情形下看到他。
他最开始参加救援活动的时候,跟身边的人都不太熟,平日里也很少说话,只是闷头干活。救援队里的老人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闹着玩儿的公子哥,结果几天过去,也渐渐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说来好笑,在北京的时候,周青柏恪守“八小时工作制”的人生信条,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只觉得多工作一秒都是对人生的亵渎。
但跑来灾区这几天,周青柏白天晚上连轴转,吃了上顿没下顿,经常啃两口馒头就被人叫走抬担架,几天下来,人看着都瘦了一圈。
或许是干活儿利索,也或许是终于发现他身上没有公子哥那样的骄纵气息,几天下来,救援队里的老人也终于慢慢跟他熟识起来,休息的时候,也能围坐在一起说两句闲话。
“你也不容易。”副队长围着简易灶坐下,递给了周青柏一盒自热米饭,随口道:“一会儿去管队长要点碘酒,把身上的擦伤擦擦。”
灾区都是石头瓦块,平日里爬上爬下,又挖石头又掰钢筋,身上难免磕磕碰碰。周青柏皮肤还白,乍一看总是格外凄惨。
“没事儿。”周青柏说:“不严重。”
“哎。”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几天过去,眼见着他越来越沉默,也不知道该劝什么,于是用胳膊拐了拐他,转移话题道:“也别太绷着,听说这次地震预警得很及时,伤亡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你找的人说不定早跑出去了,就是在避难所里而已。”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安慰之语,但周青柏还是很给面子地弯了弯唇角,挤出了一点笑意来。
“哎,别苦着脸了。”身边有人看不下去,强行调动了下气氛,轻轻踹了下周青柏的脚踝,笑着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在周青柏面前晃了晃,说道:“这个,我妈给我从九华山求的,特灵验——借你许个愿,说不定明天就成真了。”
那枚红色的挂坠在周青柏面前晃了晃,周青柏下意识想说“平安”,但又连这两个字也不敢提,生怕自己一开口,就难免触及到某种他不想面对的事实。
但他知道身边的同伴也是好意,于是端着手里那盒温热的米饭,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是个好天气,月明星稀,弯月高高地挂在天幕中,仅有几丝云萦绕在附近,被月光镀上一层窄窄的银边。
临近早秋,晚上的风已经带上了一点凉意,周青柏抓着饭盒的手紧了紧,心里一片空茫。
“我没什么求的。”周青柏低声说:“我就是希望,我们现在在看同一轮月亮。”
作者有话说:
加更完毕,明天休息一天~以及我掐指一算,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就能见面了XD【感谢Cliaty、卑微小婷、作壁上观、冉冉染染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67章 他吻住了周青柏。
“裴哥,你想什么呢?”
裴佑正坐在远离避难所的一处空地上发呆,乍一听身后有人叫他,差点吓了一跳,下意识循声看去,才发现出声的是他队里的一个女生。
“你发呆半天了,我叫你你也不理我。”年轻女孩把一碗热水递给裴佑,说道:“我还以为你坐在这睡着了。”
塑料碗边缘粗糙割手,裴佑把碗捧在手心里,无意识地贴了贴碗壁,试图从上面汲取一点暖意。
“没有。”裴佑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说镇口的路又塌了好几处,所以镇长正到处找人组织志愿队去疏通。”女生说:“村长看咱们一行人青壮年多,所以想让我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帮个忙——愿意的话,一会儿去避难所那边报名。”
镇上人口少,大多数年轻人都出去打工谋生了,剩下的不是留守儿童就是老弱妇孺,就算扒拉手指头挨个算,全镇也找不出百八十个青壮年男性。
裴佑对帮忙这种事儿没什么抵触,闻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说是马上就去。
年轻女孩早知道他会答应,也没多意外,正想回去“复命”,却发现裴佑人是答应了,但魂儿不知道飘到哪去了,依旧捧着碗坐在原地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女孩纳闷地歪了歪头,顺着他的眼神往天上看了看,却只看见了夹杂在乌云里的一点零星月光。
她想了想,又犹豫地折返回去,轻轻推了推裴佑的肩膀。
“裴哥?”女孩问:“在想嫂子呢?”
自从上次集体八卦之后,裴佑的“情感隐私”就成了个半公开的秘密,这群年轻人口无遮拦,每次提起周青柏都是“嫂子”、“嫂子”的代指,裴佑阻止了两次没什么结果,也就随他们去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对方能这么一针见血地戳中自己的心事,侧头看了她一眼,犹豫地问:“……很明显?”
“是啊。”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一直没离手的手机,诚实地说:“很明显。”
裴佑:“……”
“别太担心了。”女孩干脆就地坐在他旁边,安慰道:“镇长不是说了吗,等前面路一挖开,咱们就能回去了。”
“我知道。”裴佑摩挲了一下一直攥在手里的“黑屏砖头”,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只不过我在想,这次出门之前,我答应过他要早点回去。”
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闭上眼,总能梦见那天清晨的情景——周青柏微微眯着眼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休息充足的暖意,他从被子里伸出一条手臂,轻巧地、漫不经心地勾住他的袖口,拉起一点细微的束缚感。
大片大片的阳光洒在雪白而柔软的被面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而周青柏就在这样的阳光里眯着眼睛冲他笑,语气里都是自然又亲密的味道。
“早点回来。”他说。
裴佑总是梦见这一幕,像是潜意识在一次次提醒他不能失约。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裴佑像是自言自语:“这么些天过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那么着急。”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青柏一直辗转了三个救援队。
他在一个地方不会待上太久,每次区域内的救援工作结束后,他都不会跟着救援队往下一个任务目标转移,而是自行脱队,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救援队的队长最开始还觉得他是个三天热度的公子哥,吃不了什么苦,谁知道跟他共事了几天,也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起了一点敬佩之心。
于是临分别前,那位好心的队长还在救援队彼此联络的大群里帮周青柏联系了下一位队长,替他说了不少好话,帮他开了个友情绿灯。
周青柏一边走一边找,直到抵达广南县城时,已经又是一周之后了。
他到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民间救援队的接待人员从高速口接到他,也没见外,直接领着他去了救灾现场的营地。
营地里搭着几张简易帐篷,地上四通八达地拉着加粗电线,满营地灯火通明,穿着救援队制服的年轻男女来回穿梭着,偶尔从不知名的地方抬过来几个伤员。
“你来得不巧,最近正是忙的时候。”接待员说完这句话,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我说的,最近哪不是这样,一个人掰成两半使。”
周青柏跟在他旁边,闻言配合地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来找人的。”接待员接着说:“但这的情况你也清楚,没法分出人手单独帮你找,你得自己留心。”
“我明白。”周青柏终于开口:“您放心,我不给你们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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