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大多数时候一周也难得说上两句话。或许赵绩哲是想说的,但李玄没有那么多耐心分给他。
出事那天,李玄在家写程序,赵绩哲头天晚上没有回来,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直到瘦猴跑来告诉他,赵绩哲被抓了。
以贩养毒,清水巷一条隐秘而完整的产业链,也是李玄最不愿意接触的一群人。
被药物控制了中枢神经的人和动物并不会有多大的差异。
他不知道赵绩哲是什么时候,怎么和这批人勾搭上的。
他相信赵绩哲可能会去偷,但是贩*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套。”
“条子上个月就盯住他们了,先推个人顶锅剩下的也好打点嘛,条子也得有人交差不是?”
“说是送上个月偷的那批美国表?那玩意儿早拆了零件流走了,再说了,那才多少,拢共也不值几个钱,就押这一趟,能给这么多?”
“整条清水巷,卖面家那傻子都不上这种当,谁不知道这是坑啊。”
人人都知道,赵绩哲知道或者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为了那笔不菲的佣金他去了。
李玄在拘留所没有见到赵绩哲。几个外聘的临时工逗他,说小孩,可以回去给你哥准备骨灰盒了。李玄一言不发,沉默地又走回清水巷。
盛夏,烈日炎炎,汗水浸得他身上没有痊愈的伤口痛,从巷子这头走到那头,他再次看见了李明格的车。
原来只要找对了门路,阎王手里,也能抢下一条命来。
在李玄离开清水巷一个月后,贩*案宣判,所有人都认为要判死刑的案子,以七年零十个月有期徒刑告终。
黑暗中,李玄指尖的点点火星是唯一的光亮。盛敏忽然抢下他的烟,用力抽了一口,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玄拍着他的背,看着盛敏因为呛而涌起一抹红色的面颊,动作很轻也不容拒绝地拿回了他手里的半截烟。
“你别抽。”他说。
他们在静默中,安静地对视着,风从他们中间穿过。
他知道盛敏在等一个解释。
可李玄没有说,盛敏最终也没有问。
良久,他的咳嗽平息下来,也只是道:“然后呢?”
李明格夫妇找到李玄,是为了做骨髓移植,但实际上那时患者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长期低烧,并不是一个做手术的好时机,只能通过漫长的调养,直到身体达到合适的状态。同时由于患者的造血功能减弱,需要依靠长期输血来维持生命。
大概也可以算作某种好运,大海里捞出来的万分之一,恰好是O型血,天生的万能输血者。
尽管没有任何医学理论证明,李明格仍然坚持认为完全相合的骨髓配型,输血也一定可以起到更好的效果。
所以在进行骨髓移植前,李玄先成为了血包。直到医生警告,再这样频繁地供血,他的身体很难配合进行骨髓捐献,才终于作罢。
彼时距离他去李家已经快半年了,也算好吃好喝,还是瘦了十多斤。睡觉成了一件很煎熬的事,不管哪个姿势,多软的床,躺下来,都能被自己的骨头硌得生疼。
幸好忍耐,是他擅长的事情。
睡不着的时候,索性就不睡了,看书,写程序。他和李明格谈条件,在从孤儿院离开三年后重新回到了学校,也得到了一台更好的电脑。
会结束的,会很快结束的。许多个深夜,他点开自己敲出的第一个hello world。
光标在跳动,他的心脏也一样。
他想自己的新世界,也只在不久后。
夏天过去了,冬天也走向尾声,又一年夏至,医生说可以进行骨髓移植了。
当时采集外周血干细胞的技术还不够成熟,用的依然是最传统的骨髓穿刺。
他当时太瘦了,为了取得足够多的骨髓液,医生在双侧的髂后上棘多处部位进行了采集。
所有的人都说,骨髓移植对供体没有多大危害,人体骨髓再生的能力很强。
可那是对健康的青壮年而言,而李玄还太小也太瘦。
或许是抽取的骨髓液太多,或许是这一年对身体消耗太厉害,总之和那次配型的骨髓穿刺之后很快可以下地走动不同,手术结束后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都很难自如地行动。
整个人昏昏沉沉地,也没有留意到医生对他说手术很成功时的异状。
在能够下地的第一天,李玄拖着尚且虚弱的身体,收拾去东西,准备离开李家,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他被拦了下来。
“上次骨髓液提取不够,病人可能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他们这样告诉他。
李玄觉得蹊跷,最终从一个好心的小护士那里知道了真相。
那场号称很成功的手术实则出现了严重的并发症,起先是感染,紧接着出现尿血。情况急转直下,最终医生确认,病情已经从再障发展成为了AA-PNH综合征,溶血严重损伤了肾脏,很快,发展到了需要换肾的地步。
没有哪一步是必然,但这么多的小概率事件就是混在了一起,简直像被推翻的多米诺骨牌,所有的坏运气接踵而至,不知道塌到哪里才是终点。
但凭什么他要一起来承担?只因为他贪心想要一台不应该属于他的电脑吗?
欲望是一种错吗?
李玄不信也不服。
他从医院逃跑了。
颠簸流离半个多月,最终被抓了回去。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他和李明格争辩。
“当然是一样的。我救了你朋友一命,你救我孩子一命。你的骨髓,你的肾,都是换他命的……现在监狱也很乱的,你不想自己救回来的命,又出意外吧?”
这是歪理是诡辩,在金钱带来的权势面前却变成了真理。
其实医生规劝过,器官移植对于HLA位点的要求没有那么高,全部匹配的人和不完全匹配的人相比较,移植肾10年生存率相差也不过10%左右。
“10%不重要吗?”李明格高高在上地反问。
重要,当然重要,所以另一个孩子的器官,就应该像一颗苹果一样被轻易地摘取。
不管李玄愿意不愿意,如何反抗,他被迫做完了全套的器官配型检查。
一项项的检查结束,在医生同情的目光中,看见了没有人告诉他的结果。
为了防止他再逃跑,检查做过之后,他被关在独立的病房里,门口好几个保安严密看管,窗户也被层层封死。
除了定期来送饭检查的医护,被隔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绝食两天,换来了笔和书。李明格还是怕他寻死的,但他才不会死,他要活得比他们都久。
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手术前的那天晚上,这间病房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一点也不想要你的肾。”冷白色灯光的映照下,对面的人像个游魂。
“我以为你已经病得动不了了。”李玄冷淡地说。
“本来是,但是我很想来找你说话,所以又能动了。”那人笑了笑,问他,“有水可以给我喝一口吗?”
李玄没有理会他,他也毫不尴尬,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瓶子来,摇了摇,有点得意地说,知道你小气,我自己带了,就慢慢地喝了起来。
“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说,“明天我要是没有从手术台上下来,你能替我照顾我妈妈吗?”
李玄怀疑他是癔症发了,专程过来说梦话。
“我骗她了,我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儿子,没有你这么聪明,继承不了她的理想,完成不了她未竟的事业。身体也这么差,……如果我们换换就好了。”
他一面说,久久不见李玄反应又叹气,“你也不想理我?行吧,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我爸也讨厌我,自从我生病,我妈天天为我哭,他哪里受得了,根本不想救我来着,只是不想我妈伤心……”
那天晚上的所有话,都说得颠三倒四,李玄不晓得他发什么神经,大半夜来给自己讲他父母有多么地相爱。始终一言不发,垂眼看着自己的程序书,拿着笔勾勾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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