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行李,他退了房,将车钥匙留在酒店大堂保管,给卓舒兰去了个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后,打车直奔机场,匆忙飞回了北城。
北城口碑最好的地产公司——连拓地产,发展至今整整三十载,风雨中一路稳扎稳打,质量过硬,在全国也排得上名号。此次倒塌事故于连政而言,不算太严重,严重的是建筑材料不合格,媒体大肆报道对公司形象不利的消息。
他回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调查,从供应公司到采购和质检再到项目总负责人,一一问责。为杜绝一切安全隐患,这个大型综合商场的项目不得不暂时停工,进行全面排查、整改。
等处理完这一系列糟心事,已经是一个星期后,连政又抽空去了趟他奶奶那儿,老太太没事爱看新闻,时刻惦记事故后续,左一个“造孽”,右一个“家门不幸”,吵着要上寺庙烧香,比工作还折腾人,好在这回没催婚替他求姻缘,一番安慰,总算能回自己的公寓喘口气。
他需要安静。
洗去一身疲惫,反倒清醒不少,没了睡意。连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白啤,在沙发坐下来,看到茶几上未抽完的香烟,忽然想起南城那边没解决的事,继而想起郝立冬一个星期前给他发的短信。
他拨通了卓舒兰的电话,了解情况。
“小政,你那没事儿了吧?听你爸说,都是梅建良他外甥一人干的?外头欠了不少赌债。”卓舒兰昨晚刚和丈夫通过电话,连拓对连家意义重大,谁都没料到公司会出这等岔子,这是发现了,要没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连政一向公私分明,最看不起公司里的裙带关系,奈何半路接手连拓,很多稳定的关系户一时难清干净,何况工作能力确实挑不出毛病。总部的他无法干涉,但连拓在他手底下,因为集团股东之一的外甥——杨鸣,贪污受贿,与质检同流合污,导致企业形象被抹黑,项目停工,他作为总经理,难辞其咎。
借这次机会,他肃清了部分裙带关系,该辞退的辞退,该追究的追究,该进去的进去。杨鸣是吃牢饭还是托关系进去走一过场,连政并不在意,主要是想打股东的脸,顺便给自己亲爹提个醒。
这些话,自然是跟卓舒兰说不着,他一句“没事”草草带过,问起房子的进度。
“看房的头天就定下来了,一百六十多平的大三居,有俩客厅,楼层和采光都特别好,装修有点儿简单。”
“什么时候过户?”
“房产证下周能下来,钥匙已经先拿了,我给房子里添了点东西,洗衣机电视马桶什么的也得换新的,师傅这两天上门安装,”卓舒兰说,“等都弄妥当,我和淘淘就回去了。”
连政顺嘴问了问弟弟的情况,不出所料,连卓天天和两个同学混在一块,没去看过郝金芳。卓舒兰又跟他说搬家的日子定好了,是郝金芳自己定的,搬家那天想请他们一家在新房子里吃饭,热闹热闹。
事情告一段落,他不打算再去南城,便道:“你和小卓去吧,明天我安排个人过去帮忙,你看看还有哪些家电该换,都换了。”
“行,那我明天再去看看。”
房子一事如此顺利,是连政没想到的,以郝立冬那性子,别说搬家,恐怕会想方设法求他收回,闹急眼了没准还会哭鼻子。
他点了根烟,边抽边回看郝立冬的短信。
“大哥你给我买房了吗”
短短几个字,没有间隔没有标点,郝立冬着急的模样在脑子里一晃而过,连政弹去烟灰,拨通了他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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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伤又换过两次药后,新皮全长了出来,不用再裹纱布,郝立冬谢过诊所医生,付钱时,医生爽气地将十块钱退给了他。
“算了算了,今天也没给你包,钱拿回去。”
他不好意思地把钱揣回兜里,笑着跟医生道谢,然后骑上电动车,往农贸市场去。
老街区拥挤嘈杂,往来行人密集,随处可见半挂在上空的衣服,招牌破旧的理发店,摊档前的吆喝,瓜果炒货,冷饮批发,傍晚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这里又乱又吵,却处处充满人情味。
穿过巷道拐进大路,夕阳刺了眼,郝立冬眯着眼睛一路前行,感觉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他生活的这一小片土地,没有富人,没有特权,大家都和他一样,按部就班地活着,偶尔会为了明天发愁。
用医生退来的十块钱,他买了七块钱猪里脊,一块钱豆腐,剩下两块钱买了冬瓜和香葱。家里还有剩的青椒土豆,里脊切丝炒一炒,再烧个豆腐弄个冬瓜汤,有荤有素的两菜一汤就齐活了。
每天晚饭吃什么,郝立冬去买菜的路上就会想好,他脑子被工作与生活占满,装不下太多东西,很少去想已经发生过的人或事。
可从一个星期前,买完菜回家的路上,他有时会想起无故消失的连政。他不知道连政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他气,说好的安排吃饭也没了,他想道歉,又担心自己不懂分寸讨人嫌,或许连政根本就不愿意搭理他。
回到家,郝立冬先给电动车充上电,随后才拎着菜去隔壁做饭。刘婶过来帮忙打下手,聊起白天的情况,顺嘴道:“立冬,这几天的工钱就别结给我了,你妈今天又出去散心,下午三点才回来,我这白天都没事干了。”
“啊,那不行。我四五点才下班,该多少是多少。”
“哎呦,没事,都这么多年老邻居……”刘婶笑眯眯的,“你还给我送来那么多水果,得不少钱呐,工钱这事不许再提啊。”
进口水果不过是借花献佛,林春涛那边也送了些。自那晚和母亲闹不愉快,郝立冬没有再过问房子的事,他白天上班,晚上忙完倒头就睡,几天下来,逐渐发现一个问题。
连政无故消失,他和生母也没有再打过照面,卓舒兰像是有意避开他,连卓更没有出现过。他们三个人,突然从他的生活里,一起消失了。
也是,房子都买好了,确实该消失。
连家买的新房子,是母子俩共同回避的话题,一个不提,一个不问。忍了多天,郝金芳先坐不住了,在儿子打水伺候她洗澡时,将搬家的吉日说了出来。
“那天是个好日子,回头买点鞭炮放一放,我留他们几个在新房子吃饭,热闹热闹。”
枯瘦的细胳膊细腿好像随时会折断,郝立冬细心地给母亲擦拭身体,沉默地听着,时不时“嗯、哦”应两声。
儿子在赌闷气,郝金芳拿他没办法,叹息道:“我厚着脸皮管他们要房子要钱,都是为了谁,为了你啊……你岁数还小,再过几年就明白了。”
“我明白的……”郝立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转移话题,“妈,一直没跟你说过,我挺喜欢东城的,那儿的水乡古镇特有名,我想等天凉快一点,带你去东城玩几天。”
“好,”郝金芳欣慰地笑了笑,“现在天热,等再过俩月,我也出去转转。”
她配合地翻了个身,看到墙上糊着的旧报纸,以前从没注意过内容,版面恰好是某景区的介绍,黑白的山水景图叫她难受得湿了眼眶。
自己这一生过得糊涂,一步错,步步错,怕是再没有机会,陪儿子去东城玩一趟了。
擦完后背,郝立冬出去重新打了盆热水,给母亲洗屁股。他一手抬高母亲屁股,一手摊开温热的湿毛巾,熟练又小心地一寸寸擦过,直到洗干净为止,最后是洗脚。
这些步骤,每天都在重复,像他的生活一样,逃不开又放不下。他心里还藏着一些话没有告诉母亲,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南城,他会离开这座城市。
熄了灯,郝立冬轻轻关上房门,回了自己屋。他呆坐在床边,任由耳边的蚊子嗡嗡作响,低头拨弄着手机。他想给林春涛打电话,说说话,拨出去的那一瞬间又迅速掐断,满腹心酸只能自己消化。
手机突然振响起来,看到来电显示,他愣了一秒,随即接通。
“大哥!”
安静的夜晚,连政被郝立冬这一声“大哥”喊得愣了下,紧接着又听见郝立冬跟他说,“我还以为你不想搭理我了。”急切的语气带着喜悦,似乎又有几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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