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没细看,这会儿发现他哥身上的深色衬衣不是纯粹的黑,也不是深灰,表面浮着暗纹,不近距离细看难以察觉,连袖口上的小扣子看着都特别讲究。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裤子,终是收起回赠两套新衣服的想法,觉得自己眼光老土不会挑,不一定能送到连政心里去,那不尴尬了吗?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即将到达五十层,他又转头去看电子显示屏,完全不知自己那些小动作被连政看在眼里。
“这楼真高……”郝金芳心生感叹,“大城市到底不一样啊,我就没上过这么高的楼。”
“妈,我上回来过这酒店,就是大哥请我住的,在二十八楼,房间又大又好,阳台还没有墙,是那种全景玻璃窗,能看到外面夜景,晚上看特漂亮。”郝立冬说着自己乐了。
当时怎么会觉着大哥想折他寿呢?
郝金芳对儿子在北城的遭遇了解并不全面,如今再看连政,不带一丝一毫的偏见,只有满意。等出了电梯进入套房,工作人员放下行李离开后,她诚恳地向连政道谢。
“立冬之前在北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郝金芳什么人连政心里门儿清,打断她的客套话,点破道:“不用客气,立冬他跑了没住,一直挺懂事儿,不存在麻烦这一说。”
郝立冬:“……”
“那也得好好谢谢你,这孩子打小就怕给人添麻烦,心里有事总憋着,连我这当妈的也不愿意说,受欺负了自己忍着……”
“妈,你说什么呢。”郝立冬听着怪不对劲,及时打断母亲,将轮椅推到全景落地窗前,刚想介绍北城夜景,自己先恐高起来,往后退了退。
“哎哟,真漂亮。”郝金芳望着窗外缤纷夜景,出了神。
郝立冬回头想找连政,却见对方随保姆一起进了主卧,似乎有事交代。被母亲几句话点醒,他记起没找到机会说的正事,于是背对着落地窗在轮椅前蹲下,小声开了口。
“妈,你别跟大哥说些有的没的,弄得好像我多可怜一样,大哥今天跟我说了,他自己的妈在他十二岁时走的,他挺不好受的,我感觉是突然走的,我一想他妈走时我才两岁,怀个孩子就要一年,你说那谁是小三,大哥那么不待见她,如果知道我才是亲生的,他肯定就不认我做弟弟了,万一再讨厌我……”
卓舒兰的态度再明确不过,郝金芳有数,安抚地拍着儿子手背,让他放心:“妈不说,现在就你哥能指得上,这不是想让他多照顾照顾你吗,有个靠山,以后不受人欺负,可不能跟你哥断了联系,知道不?”
“我知道。”郝立冬白天那阵慌张总算下去,心定了。
他起身环视这间豪华套房,比上次去过的那间还大,光独立房间就有七八个,住一晚上不知道要多少钱。
“妈,你先看着歇会儿,我过去看看顺便收拾行李。”
“去吧。”
郝立冬先去的主卧,碰巧连政和吴阿姨从里面出来,他探头朝里看了两眼,有独立卫浴不说,居然还有衣帽间,阳台与客厅一样是全景落地窗,窗外灯光璀璨,夜景如画。
正欣赏着,脑袋忽地被轻轻敲了一下,他转而去看罪魁祸首,纳闷地跟上去:“哥,你干嘛。”
“你也一块儿过来。”连政径直去了客卫旁的专用洗衣房。
吴万云跟着雇主享福,也是头回出远门旅游,着实开眼见了一番市面,笑着在一旁说:“立冬,这房里还有小电影院,又能锻炼身体,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可不吗,都是钱堆出来的。
郝立冬又开始心疼哥哥钱包,去了洗衣房才知道自己衣架白拿,这里什么都有,衣服也不用晾,直接烘干。
听着连政衣食住行一通交代,以及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他心更疼了,这一趟到底得花多少钱啊,别说回赠两套好点的衣服,就是把他卖了也无以为报。
交代得差不多,连政回到客厅又拎起笨重的大黑包,领郝立冬去了次卧。次卧和主卧一样是能欣赏夜景的全景窗,面积小了点,他把包放在单人沙发上。
“主卧给你妈睡,你睡这间。”
“哥,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总统套房?”郝立冬拉开背包拉链,紧接着又问,“一晚上得多少钱啊?”
连政没瞒着,回他:“只是普通套房,五位数打底。”
“五位数?五位数……”郝立冬被吓得不轻,声音逐渐变小,“几打头的五位数啊?”
见郝立冬抓着刚掏出来的一盒点心不动了,那股子外露的怂劲儿叫人瞧了挺想欺负一下,连政看他半秒,说:“比二十八楼的小套间贵两三万,准备往哪儿跑,锦红旅店?”
“……”郝立冬懵了下,随即意识到,哥哥犯病了。
他把南城土特产伸过去赔罪,脸上是讨饶的神色,笑呵呵地向连政保证自己不会跑,“哥,你吃过晚饭没啊?这是南城有名的糕点,你快尝尝。”
郝立冬伸着胳膊,露出半截手腕,灯光下白得晃眼。临时被工作耽搁,连政没来得及回家取那串小玩意儿,现在看着,确实很适合他。
怎么不接啊……郝立冬心想不至于吧?多久以前的事还记着,难怪刚才说话带刺,原来他哥刚才就犯病了啊,不行,得赶紧把人哄好!
他又把包里另外一盒特产翻出来,一并递上赔笑说:“哥,两盒都给你,反正林姐不知道,等我回去寄两盒补给她。我真的不跑啊,第一次是因为吓着我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请我住这么好的酒店,我当时怕你折我寿就跑了,其实现在也不想住,因为心疼你花钱啊,也不知道怎么回报你,只能给你炖土鸡了,我明晚上你家,好不?”
两个月没见,连政发现郝立冬变了许多,变得跟电话里一样,在他面前不会拘着自己了,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压根不考虑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郝立冬敏感心细,总是考虑他作为哥哥的感受,却没考虑他作为同性恋的感受。
“这酒店是我的,放心住。”连政接过糕点没拆,放回小茶几,望向窗外。
“……”郝立冬惊哑了,又听他哥说,“明晚我有事儿。”
“哦,可你不是有三天休息吗?”他继续收拾行李,一样一样往外拿,嘴里絮叨着,“怎么晚上还有事啊,那白天呢?明天我们不去旅游景点,哥你别叫导游和司机过来了,我妈想中午请你吃饭,我下午推她在市里逛逛,后天早上再去早市转转,看看有没有卖土鸡的,我妈这儿有吴阿姨陪着呢,我上你家待会儿没事,就算酒店是你的,我也得给你做顿饭,之前说好了的。”
城市的夜景连政几乎每天在看,感受不到分毫的烟火与繁华,不过是一座钢筋水泥构成的现代森林,就像他那个被取代了早已不是港湾的家一样。
他头脑冷静做事清醒,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计划,然而当下,或许夜晚是个扰人心神的漫长时刻,他在郝立冬身上感受到别样的情绪,窗外枯燥的夜景,逐渐生动。
他对郝立冬不仅仅是需求,似乎还有他十多年没考虑过的需要。
郝立冬拿出几个衣架来,自己笑话自己:“哥,我感觉我有时候真没脑子啊,你又不可能安排我住锦红那样的旅店,现在哪个酒店没衣架啊,我还带肥皂,结果你这儿什么都有,我本来还想带个盆呢,之前就带了个小盆子,那旅店是公共浴室,我都半夜偷着去洗澡,洗不了就用盆接水在房间里洗,有一回吓死我了,洗一半进来好几个男的。”
“后来呢。”连政问。
“幸亏我有一条大毛巾,把下面围起来赶紧跑出去了,我就是脸皮太薄了,好几次回头想想这有什么的,大家都是男的,看看怎么了,反正我也看他们的,大大方方地看,不能心虚,可我一想我下面连根毛都没有,丢不起那个人啊……”
郝立冬滔滔不绝的时候,连政偶尔看他,偶尔移开视线去看窗外夜景。既然人来了,他征求郝立冬意见:“立冬,明儿上午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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