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像当有了一点点秋意,秋天其实就要走了。
江城也是如此。
今年琴江的枫叶红过,钟山的银杏紧随而来。天气预报显示这一周大幅度降温,小舟赶忙把夏天清仓买的厚卫衣翻出来。
早晨六点,深秋的阳光还没来得及进一楼,一百平的屋子客厅昏暗得很。客厅角落有一面三十厘米宽的全身镜,不知道是哪一任租客不要了留在这的,成为大家的公用品。
小舟还挺喜欢这镜子,让他整个人起码高十来厘米。小舟压了压睡得都有些打卷的头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和他衣服前头的图案如出一辙——一个睡到冒鼻涕泡的史努比。
估计也是因为图案,导致这件男款卫衣留到最后清仓,被小舟捡了个便宜。
从客厅到门口,小舟绕过地上的各类杂物,又起码打了三四个呵欠,甚至绑鞋带的时候,他也正打一个。门从外面开了,室友回来的时候,迎面就是小舟嗷呜的一张大口。
这位室友也忍不住,开始了呵欠的复制黏贴。
“小舟啊,这是困还是饿啊。”
室友叫张毅,在迪吧上夜班,小舟早六晚十,他和小舟几乎相反,所以两个人碰面的时间基本仅限于这两个点钟。
张毅是拎着煎饼回来的,里面加了培根、芝士、煎蛋,生菜,小舟还闻到了辣椒面的味,估计对方昨晚拿的小费很可观。
小舟说:“困的,但这会饿了。”
说着,眼睛还忍不住地瞅人家手里的煎饼。
张毅大笑,也不觉得小舟这举动冒犯,他们讨生活不爱捣腾自己,但也晓得美丑。小舟这孩子别的不说,那一双眼睛干净,和刚断奶的小狗崽似的。
“就楼下买的,那个做煎饼好吃的大娘今儿有出摊!”
小舟一听,眼睛都亮了。
“好!谢谢你啊张毅!”
“认准招牌写‘老窦’的那个。”
“知道了!”
今儿实在太冷了,小舟想在正式上班前激励自己一下,他都想好了,就来个室友同款,吃得饱也有劲。
“我出门了,张毅你赶紧回房间睡吧。”
室友应了声,都和小舟摇了摇手。
“哦,对了小舟,昨晚二房东在群里发了个消息,听说最近开始摸排咱们这种出租户,进出单元楼的时候留个心眼哈。”
说完,张毅自个都笑了。
“哎,和你说啥,你这个作息点钟,完美避开的。”
在一个社区里,出租户是社区工作的重难点。出租房的业主遇到某些问题时,通常义正辞严要求和普通业主同等待遇,但还有不见光的一群人,宁可自己是社区生活里永远不要被注意的存在。就是群租户。
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弱势群体,但同样也是一个社区里的不可控。原本好好的屋子被房东割得乱七八糟,一户三居室通常最后能住七八个、乃至九个十个人,把能包进来的空间尽可能包进来,阳台也能整出一间,煤气水电随意牵拉改装。这座城市霓虹绚丽,吸引飞蛾扑火,于是被灯管烫死,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尸骸。
小舟点点头。
“我记着了,谢谢你提醒,真去上班了。”
“嗯,拜。”
“拜拜。”
真出了门,小舟被迎面刮来的风冻得一哆嗦,瞌睡虫彻底跑了,只剩肚子里的馋虫。这下子就更非吃不可了,于是小舟在室友同款的基础上还多加一根火腿肠,伙食标准直接破表。
小舟推着车停在背风口,缩着脑袋,花几分钟把顶配馅饼吃完,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他手掌上方就是呼呼大睡的史努比,呼,呼,新的一天,白色小狗吹美梦泡泡,小电动也载着小朋友也开始勤奋致富。
……
小舟忙到七点半,提前设好的手机闹钟滋啦啦地响。
小舟卡时间一向很准,他这会手头上的单子正好送完,他掉头去买红肠粉,刚出锅的热气闷进塑料盒里,就被小舟提溜着跑。
八点出头,小舟人已经到了江寄家门口。
输入密码,门开了,是大门,也是浴室的门。
走廊过道,小舟和刚洗完澡的江寄打了照面。
小舟的声音很亮,小舟的声音很小,一句“早上好”,在见到开着三粒衬衫扣的江寄时,就仿佛搭了一次激流勇进,只是真的激流勇进溅得人一身湿,小舟却遭了一身热。
小舟飞快地走到餐桌边,把早餐放在桌面,然后就和面壁似的,脑袋低得都快栽到他自己打包的早餐里头去了。
江寄迅速系好剩余的纽扣,走近以后对小舟说:“刚洗完澡就听到你开门声。”
江寄的解释合情合理,小舟哦了一声,这才又和对方说了一句:“早上好。”
但男孩子的目光有些别扭地、同时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男人的下腹,随后可惜地发现人家已经规规矩矩把衬衫穿好了,刚才他看到的一些东西好像的确就是他的错觉,是他荒唐的想象。小舟有些羞、又有些气,也不知道是气江寄没穿好衣服就出来见他,还是气自己无意中乱看。
江老师竟然有人鱼线啊……
小舟可能以为他的目光足够隐秘,但他不知道这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的确是一种冒犯,甚至暗示。
他的目光扭捏,他的目光好奇,他的目光还有一点点惊叹和崇拜,目光几次移开又瞥来,就像不乖的爪子,挠得人心肝痒,江寄的纽扣系到最上一颗规规矩矩,但他滚动的喉结不规矩。
男人甚至觉得他早晨的澡白洗了。
到底是老道的成年人,有些冲动强硬就能镇压,江寄喝了半杯白水,边拆开外卖盒,边问小舟:“这会就走?”
小舟点头:“嗯嗯,等会九点以后就没得送了,可以休息一会,所以我这会再去送一两单。”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最近以来的几乎每一天,他们前所未有的熟悉。
江寄还是“雇”了小舟,在他早上没早课的时候,就让小舟大概八点帮他送一份早餐,省去了每天早起点餐和等待的麻烦。而江寄为了更方便,家里门锁的固定密码告诉小舟,还给小舟微信转了一笔小几百的钱,让小舟自己记,而跑腿费另外给。
江寄这种做法,让小舟还给他好好上了一堂安全教育课。
“你也太信任我了吧,万一我这人很坏,你家大门对我敞开,我都偷个干净了。”
小舟反正经常说,这会也说,他有脾气的时候就不对江寄说敬称,老师、先生、您,通通没有,只有“你”,江寄觉得不错。
咖啡机磨好豆子了,江寄泡好咖啡,悠然地抿了一口。那副样子看得小舟气不打一处来,他正在上人生课呢,江教授不能仗着自己是老师就吊儿郎当。
小舟和江寄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对他的秉性和说话风格也有所了解,就直接补道。
“别说什么你看人准的话,还有‘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呢。”
二十一岁的小年轻苦口婆心,他会平添几道皱纹?江寄添在他身上,相应,他也长在江寄这里,长在这间房子里,成为三十五岁男人每天已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江寄听小舟讲完,然后和他说:“家里全屋联网,监控就有几台。我不至于那么蠢。”
小舟哪里有什么智能家居的概念,在这里狠狠吃一大亏。
“我走了。”
小舟埋头就走,绝不看对方似笑非笑反正嘲笑他的表情。
江寄放下筷子,长手一伸,拉住小孩的卫衣帽子,把人提溜回自己身边。让他转个身,卫衣上那个呼呼大睡的史努比脸先对着江寄,江寄看小舟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手上提的仿佛是他耷拉下来的耳朵。
“小舟,后面几天不用给我带早饭了。”
什么意思?
小舟霍地抬头。明明后天才一天早八的课所以不送,什么叫之后几天都不用送?是因为他刚才闷声闷气不好听,还是他转身就走不好看?
“我要去外省开会,周天晚上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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