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生也是扫了一眼,从不关心具体内容。
他的人物形象好像出来了。
这是一个麻木、冷血的人,视线总是落着脚步前的几米,除非为了看路绝不抬头,避免着与任何人的视线来往,上下唇抿得紧紧,好像心底压着很多话,但是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办公区域也是很狭小,堆满了层层的文件。
他长得很高,米,但是人很瘦,跟将死之人一样,配合他的面色,浑身上下仿佛透着死气,可能僵尸都比他有活力,后者至少还能蹦几蹦。
他在文件山的包围下,还总是躬着腰工作,好像山间的野猿,周围人看了都忍不住一笑。
而他可能听见了,可能没听见,最多只是眼珠子转一转,没有太大反应。其实理论上他的职位比他们高一点,但性质都差不多,他们的工作被称为铁饭碗,只要不放大错都不会被开除。
如今经济困难的世道,他们是少有的没有降薪的机关。
几分钟,电影用几个桥段就把这些背景交代完了,顺便还塑造了一下邱生的同事李平安,一个整天胡说八道的梦想家,老爸是煤老板。
邱生跟李平安关系淡淡,除了第一天,邱生就没正眼看过李平安一眼。
邱生每天坐在狭小的办公空间,没有工作也要假装有工作,文件翻来翻去。
这时,一些市民进来了,他隐隐听见哭嚎声,好像叫嚷着想借款或是贷款。
李平安过去一问,原来是小工商户要钱搞经营。
“都说不行了,他们怎么还来?”
李平安笑着说:“现金流紧啊,贷款给他们万一又来个破产自杀收不回来,遭殃的可是我们,呵呵。”
他们其实不是没钱放贷,也完全可以给对方放贷,但是吧,凡事要讲优先级,还有风险,现在情况这么难,放贷给更有信用的人更好操作一点。
是有过这个时代,存在过这样的“金融机构”,这些办事员没有业务压力,工作图个轻松,不想太麻烦。
邱生沉着脸没说话,因为不关他的事。
但是他不禁皱着眉头,因为感觉身体一股子的恶心感。
下班后,他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赶到了医院。等了很久,他问:“是胃病吗。”
对方医生默不作声,盯着病案书,表情凝固,然后道。
“是肺癌。”
“肺癌晚期。”
邱生顿住了,他时常定在地面的视线缓缓抬起,直视了医生的眼睛。
医生没有重复,只是简单说明了他的情况。
医生的话语很高情商,一段话下来全然听不到一个死字。
但邱生只听到了“死”。
他眼神动摇,又缓缓落回了地面。
到这里是前十分钟的剧情,戏剧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个人要死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走出医院的门,神色恍惚,站在了灰暗的街头。
面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有说有笑,黄昏的光辉打在他们身上,看着人生无限希望。
可是他却要死了。
他脑中浮出思绪,想了一想家人,还有自己的钱。
邱生的父母有很多孩子,邱生是其中最不起眼的。
邱生每年稳定给他们寄钱,他们转手寄给他们其他孩子。
邱生有次年末太忙没回家,没人记得他没来聚会,深夜有人给他打了电话,开口便是问:“今年还没寄钱吗?你忘记了吗?”
邱生还有过妻子和一个儿子,但妻子嫌弃他为人沉闷无趣又不上进,终于跟他离婚,带儿子走了,后来嫁给了城镇的高官。
邱生一路走回家,街道上的路灯闪闪灭灭。他忽然走不动了,坐在长椅上,眼睛定在破烂的地板挺久,随即缓缓抬起,正视着这座公园,然后又转动视线,看着公园的其他人。
这时间还在公园的谁不是无家可归的人,来往的流浪汉发现有人占了他的位子,表情逐渐狰狞:“滚!”
邱生才意识到对方在骂自己,缓缓地站了起来。
的身高,邱生一站起,身影就完全罩住了流浪汉,配合他暗淡的眼神,无端带来一种压迫感。
邱生长得高,但是很少俯视别人。
流浪汉莫名怕了,骂道:“你个死人,快滚啊。”
“……”
邱生反射性地低下头,正欲走开,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很像死人吗。”
这不是没由来的问话,他其实听过很多人这么骂他,但他从来没有感觉。只是今天……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流浪汉呵了一声,打量着邱生的服装,贱笑道:“给我钱,我就告诉你。”
邱生看着流浪汉,一动不动,缓缓掏出了一点钱。
流浪汉吹了口哨,抢走钱道:“好啊,我告诉你,你不仅是个死人,还是个傻缺!哈哈哈!”
邱生定定地望着流浪汉的背影,久久才转过视线,回到家坐了很久,才想起来给家人打电话。
他母亲总是开口唠嗑下家庭情况,然后万变不离其宗地最后问他要钱。
她好像有近似宗教一样的认知,认为邱生长得高大,而其他兄弟长得矮小,遭人嫌弃娶不了媳妇,是因为邱生吸走了其他兄弟的福运。
所以她要从邱生身上讨回来其他兄弟该有的东西。
邱生沉默了很久。
镜头推动,静静地拍着邱生狭小昏暗的住房,然后切到母亲灯光亮丽的房间。
电话结束后,邱生低着视线。
后来又一通电话,是他爸不好意思地问他要烟钱。
如果他跟他们说他要死了,他们可能转头就要疯了。
漫长的沉默,影片到这里仍是压抑气氛,让无数观众皱紧了眉头。
真是没用,被家庭吸血、被妻子抛弃、被同事嘲笑、被流浪汉欺负,连路过的狗都能随便嘲他吠。怎么着?你还能咬回去?
你说人活成这样有什么意思,人生一点乐趣都没有。
但你又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某一些区的中年男人的缩影,他们身上压着形形色色的山,却又不能垮,因为一垮,一个家庭就塌了。
没有太多桥段,他的过去像走马灯一样显现。
他在父母的催促下拼命地读书,磕磕碰碰地考到了岗位。
妻子好吃懒做,连地也不扫,却经常抱怨水泥地难看,她每天难受死了。他没办法,找人问了地砖怎么卖,找人砌要多少钱。钱有点多,但攒攒总是有的,他终于问好了,砌好了,妻子也开心了,但她仔细一看又怒了,说砌得太粗糙,根本不光滑。
他又是沉默,然而他没想到,这一吵架后他的家庭就彻底垮了。
盲目努力了很多年,回头一看却没有一样东西是他的。
邱生呆坐家里,视线定在地板上。这些年他的地板换新了,很光滑了,但妻子没有回来,她已经嫁给了更好的人。
邱生想着,胸腹又是一阵恶心感。
次日,他上班,又有人求他们贷款,正好轮到了他接手。
若是往日,他肯定头也不抬地回复对方不能贷。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面色萎黄,比他还有死相。
“求求你,我们太需要这笔钱了,只要明年收成,我们就有钱还了,相信我们!”
“抱歉,这是规则,我们只能按规则行事。”
下班后,中年男人仍蹲在门口,见到是他,缠着他说:“我知道你们的情况,我们这一本绝对不会亏的。”
他好像不明白,信用办事处有的是钱,而个体或企业缺钱,那么话语权就在信用办事处手上。
他们当然要给更安全的人贷款。
评估信用知道吗。
当时,一切都这么“灵活”。
“求求你了,不然我们这一家子都活不下去了!”
中年男人忍不住当街哭了。
周围人登时望着他们。
邱生瞳孔顿缩,思考片刻才道:“你带我去看看你家的情况吧。”
中年男人瞪大眼睛,连忙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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