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
李兰撞见他们的眼神,心中蓦地生发了一丝真正的责任感。
他们在期待自己。
这些小朋友眼里映照着自己。
眼神中透着期待、好奇、善意,也有陌生、排斥。
李兰这一生好像没有几次站在这么多人前,而且是以这种“高人一等”的老师身份。
她抿了抿嘴,内心坚定了几分。
来都来了,她也想努力完成支教课。
大学四年浑浑噩噩,至少在大四的最后,做一点实事。
第一节课意外的顺利,李兰先是来了一场破冰,努力认住班里的孩子。
初印象,她觉得他们跟自己以前的小学班同学差不多,有的孩子顽皮,有的孩子文静,有的孩子害羞,有的孩子个性。
不同的是他们可能更野一点,说话很直,好奇起来什么都问,给她带来了赤裸裸的个性冲击。
他们之中也有几个刺头,跟老师很不配合,还喜欢碎嘴,恶作剧,仿佛带着没被训教过的原生的恶性。
李兰虽然平庸,没什么特别能力,但她从小就不怕这类刺头,小学的时候她还殴打过男同学。有些人就是没有被教训过才得寸进尺,到处欺负别人,施虐心不断膨胀。如果你抱着良善的态度一再忍让,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后面还会变本加厉。
李兰是单亲家庭,从小她妈妈就叫她坚强,要有人欺负她,要么打回去,要么告诉妈妈。
当然了,成为老师,她自然就不能这么做了。
很意外,上课第一天,她稍稍放心了,认为教学好像也不是很难,最多几个小朋友难搞,严厉地喝斥他们,他们多少还是会怕老师的。
其中,她记住了几个印象深刻的学生,害羞内向的路彩儿,沉默早熟的宁翠柳,好动乐知的刘三喜。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比较热心学习,下课之后还要写作业才回去。其中,宁翠柳是班长。
第一天下课后,宁翠柳定定地看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李兰收拾着书,回头就看见宁翠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眨着眼睛。
李兰顿了下:“怎么了吗?”
宁翠柳眼里一瞬闪过错愕,没来得及摇头就走了。
李兰有点奇怪,但好歹宁翠柳相对听话。
据其他老师的说法,宁翠柳的成绩是学校里前十的,但是她比较偏科,尤其不擅长文科。
开始的这一天还好,李兰松了口气。当天校长找了她,关心地问了问她的情况。来这里支教的老师经常走,校长担心她也会走。
校长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李兰的性情。
不同人对于小朋友的态度差距很大,有的人虽然平时温和,待人也好,但对待小朋友会格外的没有耐心,如果那小孩又顽劣,恶性地纠缠你,那更受不了了。
有些小孩虽然年龄小,嘴上的恶毒不输成人。
李兰认为还好,在她的经历里,这样的人身边不是没有,她能应对,而且她更认为,自己来这里是教书的,不是来跟孩子们做斗争的。
“是吗。”
校长貌似有点惊讶于她的认知。
他知道,有次支教的负面新闻冲上热搜,揭露了支教背后的辛酸,舆论吵得厉害,打击了部分青年的热情。支教分明是做好事,但……人事总是复杂的。
“校长,我会努力的。”
李兰定睛望着校长,决心更强了。
校长点了点头,等她走出之后,眼神变得复杂。
接着,李兰教学的热情更盛了。
但新人老师会犯的毛病她也都犯了,教案没做好,比起教学,更像是灌输,说的太复杂太抽象,用了太多概念,听得孩子们脑子转不过来。
路彩儿等一个头两个大,迷茫地望着黑板,最后李兰一通讲完,他们都要晕了。
只有宁翠柳、刘三喜还有点懵懂。
李兰见状自己都脸红了,体验到了专业能力缺乏的窘迫。
教育光讲知识是不行的,你得让孩子们听懂啊。
放学后,宁翠柳又是晚了几分钟才回家。
她的皮肤是营养不良的黄,但五官比较漂亮,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从周围老师的说法中,李兰得知宁翠柳的父母皆在外务工,家境贫穷。学校里的很多孩子都一样。
李兰没有过多说什么。
对她来说,现在加强专业能力才是关键。
故事节奏加快了,转眼一个月过去,她习惯了这里的教学,跟学生们也熟悉起来了,就是宁翠柳一直不怎么亲近她,总是远远地观察着,好像她是什么稀有景观。
有一次,李兰实在忍不住,问宁翠柳:“你怎么总是看着我不说话呀。”
宁翠柳抓了抓书包的肩带,眼睛眨了眨:“因为老师是从外面来的。”
“好奇?”
“嗯。”
“外面来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老师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我年龄比你大嘛,等你长大,走出大山,你也会知道很多事情的。”
“老师可以跟我讲讲吗?”
宁翠柳偏着头,眼里仿佛只有求知欲。
李兰忽地心跳漏拍,仿佛觉醒了类似使命感的东西,于是非常热情地跟宁翠柳说了很多东西。
大城市里有地铁,跨区可以坐飞机,你问坐飞机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
宁翠柳垂头:“好厉害啊,我好想亲眼看看。”
李兰笑了笑:“会有机会的,时代在发展,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好日子总会到的。”
宁翠柳眨了眨眼,抬起头,天真地问道:“真的吗?”
她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压力,让人无法敷衍。
李兰刚要回答,忽然顿了顿,思考了下才道:“我希望会的。”
后来。
李兰在这里生活,当然免不了接触这里的人。
相处与来往的隐约之间,她感觉到了一些膈应之处。
家长有时候看见她就提孩子成绩的事情,或是请她多照顾自己的孩子,或是责骂她为什么没把孩子教好,到现在了还这么顽皮。
她性子有点直,就说:“性格我教不了,这是要父母言传身教的。”
对方说:“你多跟他聊聊啊,他这么听老师的话。”
李兰皱了皱眉。
又有家长问:“要小升初了,李老师我家孩子能考上镇里的高中吗?”
她以前还会说个大概,现在都说:“不好说,考试运气影响很大。”
有个家长质疑她的能力,背地里说她是不是能力不行,孩子成绩一点都没提高。
还有家长老想给她介绍镇子里的对象。村镇里有些人看她的眼神带着诡异的意味……
李兰没有被学校劝退,却被这些人……这个环境劝退了。
有时候,她都不得不怀疑自己。
而与此同时,她总在跟同学的通话中了解到他们的生活,有人找到了好单位,有人已经实习通过……对比他们,人在支教乡村的她显得这么寒碜。
她感到了大山般的压力,她觉得自己得离开大山了。
尽管支教很开心,但她终究还是要回到城市里发展的。她的妈妈是一名环卫工,工资低,能供得她读大学就已经是竭尽全力,她要大学毕业了,自然是不能还待在这山里。
她回头一想,她高中的时候还是蛮积极读书的,怎么上了大学就变得浑噩了呢。她想不起什么转折性的大事件,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渐变”,在总体懒散的大学环境下,她的意志没有高到克服潜移默化的环境的腐蚀,回过神时就已经这样了。
“我得走了。”
李兰下定了决心。
三个月的时间到了,李兰告别支教学校。学生们不舍她,给她写了很多告别祝福的信。
路彩儿问:“李老师还会回来吗。”
李兰:“有机会我还会过来的。”
一个是回来,一个是过来,路彩儿或许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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