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听的话,难听的叫他就像得了失心疯。何意羡那侧脸瞪眼珠子的神态,眉毛呈现出难看的三角形,给王瑛璐看得大脑停电。
下一幕何意羡咬了何峙,何峙的手掌留下两排深刻的牙印。
里外的空间隔断,听不到声音,急坏了王瑛璐。画面也是缺失的,好像何峙静静地由对方吮血,他的眉头皱过没有?不得而知。
这场默剧的主角是这两位,但是龙套还有一众黑社会。如果王瑛璐会读唇语,他应当能看懂那位火辣的美女——南潘,嘴里说的是:“今天总得死个人,不死人这事没法了结。毕竟~这么大的‘安全’工作失误。”
市级医院的走廊,医护病患一个没有,保镖双膝着地。
何意羡松开牙齿以后,表情渐渐就像是一个漏了气的气球,吹都吹不起来。王瑛璐这次看懂了,何意羡在点头:“好,那就死个人。”
紧接着,王瑛璐从板凳上跌下来。是何意羡推门回来,抄起桌上的纸杯,仰着脖子猛灌。
那可不是普通的清水,刚才何意羡也不止在里头插了一根烟。将近二十根烟的烟丝,泡出来的烟碱焦油会有多浓?一打这种慢性毒品问世之日起,便有罂粟酿制混调、大烟土泡水自杀的案例,屡禁不绝。
何峙夺去杯子,何意羡又咬了他一口。不过这次没再较多大的劲,强烈的呕吐感令何意羡放弃了对牙齿的不当使用。
护士铃响得整座医院都听得见,飞奔而来的医生大怒:“一个晚期胃癌病人!你们这是到底想干吗啊!”
何意羡立即被扶去洗胃,他身边密集的安保要照常跟着,何峙两只手都在滴着血,却说:“让他去吧。”
南潘向跪着的保镖努了努嘴:“那这个怎么办?”
人只有无从把握的时候才感到疲惫。何峙坐下来,也只说:“你们都去吧。”
一般洗胃也就十来分钟,何意羡花了半小时。医生看到那些液体变得清亮,还不放过,怕他转头又异食癖去了,要他留院观察。何意羡借口上厕所,一阵风下楼,打辆车溜了。
司机问去哪,何意羡五指死死抓着驾驶座的靠椅,音量和神情均能把人吓一跳:“玉镜湖!玉镜湖……”
滑稽透顶!去了能干吗?刻舟求剑、缘木求鱼吗?
白轩逸扔了戒指,何意羡一开始并没有立刻跳下去找。他是先在湖上安静地站了一会,好像白轩逸呼吸过的空气,对何意羡来说便有如一帖灵药。
何意羡摇下窗,吹了无数篇夹着雨丝,空空洞洞的风之后,忽说:“算了师傅,送我去苏河湾吧。”
何意羡回家的路不顺利,先是不认得家在几栋了,接着上电梯不知道入户要刷卡,摁个按钮等半天还在一楼,还是楼层管家过来护送到的门口。胃洗干净了饿,吃饭实属糊弄文学,为了少洗一个碗,鸡蛋在锅里打散,鸡蛋带壳。挂耳咖啡,还把咖啡粉从里头倒出来,误当作速溶,喝了满口渣。
白轩逸那么听话地丢掉了戒指,这就把何意羡一直以来不想正视也不敢正视的事情,一下子撩开面纱推到了面前。
你敢忘我,不能接受。以至于那河跳下去,没想过上来。
何意羡知道谁都不能生活在过去,也没有人能够把自己的生活重新过一遍。而且,你爱一个人就不能成为他的债务,他的负担,没有一个人会傻到愿意永远背着一个包袱。
总之,他对白轩逸不能再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适可而止,他们没有相互相守的权益,也不应该有须臾之浅薄交缠,犹如星轨与流星。
可是,要他如何去想象,对白轩逸的感情能像盲肠一样割掉?反过来说,白轩逸呢?
何意羡感到,自己的退缩,既与时俱进,又似乎完全没有理性,根本是一种建立在假设条件之下的自我恫吓。
于是何意羡就像被困在一个轮回里了。
电话响了,不管是谁的,何意羡不想接,任它响几声之后,自然断掉。
何意羡最近开始有个坏习惯,不论是谁来的消息,他接发后总是迅速删掉,有意无意地抹掉自身存在的痕迹一样。
何意羡泡澡,感受着温热的液体对身体的包容,渐渐收了心,对着天花板吐出一口长气。但是电话铃像不断的水泡似的冒出来似得。
还好,只是杨柏。何意羡正好有事找他,让他接手柯翎的案子,只因不想给自己留任何与白轩逸接触的余地。杨柏在他面前,一味以忍气吞声的媳妇面目示人,嗯嗯嗯答应下来,快挂断了才忙说:“今天的事我听说了,何pa,你说你干的……”
何意羡累得快要晕过去,正放任自己在充满白轩逸的似真似幻的意境中心神飞扬,他们小时候的弄堂家,有现在自己家的浴室大吗?那可真是个过小日子的好地方。是呀,谁不珍惜自己做梦的权利与机会呢?想他想得骨头里痛。
但不妨碍何意羡同时做出经典的挑眉动作:“我干的有什么问题?是他何峙先做初一我才做十五的。”
杨柏说:“事情闹挺大的,就比如啊现在社会治安不好,没必要这么……这么露富吧?你就要当着那么多人面嚷嚷开,要的是争一口气?”
何意羡笑笑,两指夹着一根烟搭在浴缸边缘。杨柏说:“那你蒸了锅里的气跑了碗里的气。我说句公道话,你老大不爱听,那谁,那对你不跟对块豆腐似得吗?是,你一直是外面还是一副能够当家做主的派头,但就也不急这一天闹革命吧?尊老爱幼,传统美德,啊,要不让着点寿星吧?”
“寿星?”何意羡疲惫地睁开眼。
他忘得干净,今天何峙生日。
何意羡洗好澡,打开酒橱。是的是的,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仔细一想,这种情景还真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
何意羡微醺,一头倒在沙发上,拨通了何峙的号码。
何意羡带着点鼻音,就像一个贪吃的孩子,他的电话成了他的棒棒糖。“喂”,发音像“歪?”
“嗯,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何峙淡淡地应了,何意羡听到对面有缓缓翻书页的声音。
“你除了这个不会说别的。”
“你没有不舒服就好。”
“杀了我,别这么关心我,弄得咱两在正儿八经谈恋爱似得。”
似乎,何意羡无利不起早的强大心态,重新一点一点地长了出来。他们的关系充满了亲切友好的气氛,怎么能说半途而废就半途而废呢?何意羡像很多时候那样,不动声色地放自己一马,决不会把生命浪费在钻牛角尖上。
何意羡心里的那股恶气,还真的就找不到别的地方出:“喂,听到没有,我说我跟你没有什么可说的。”
何峙笑了:“之前一件小事,你可以说很久。”
“什么时候?”
“回大陆之前。”
何意羡裹着一条空调毯子,开始一边笑,一边拱着。好像变成了一条灵动的泥鳅,要钻到温暖滋润、散发着大地固有的腥气与芬芳的泥土之中:“该死啊,因为回来上班你摇身一变我领导了啊,我好怕你。那我问你,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说呢,小羡。”
“我要你亲自告诉我。”
何峙静定了一会,语气幕着一层无奈。像面对一只跳到树上心爱的猫,不知如何抱它下来:“我对你的任一感情,你哪种才会相信?”
何意羡一口气呼出去,忽然有点吸不进来:“何峙,我告诉你,我对你相信的很多东西,后来一件一件变成不相信。这不怪你,是我该死,但是一个人该不该死是谁说了算?是由另外一个人说了算的吗?你让我去杀人,就是把我变成杀人犯,而法律是可以把我判处死刑的。你等于同时杀了两个人,甚至包括你自己,你不想活了吗?这该有多大的仇恨呀?我不要你死。你是白眼狼,你要说我,我没一点相信你……我要这样,你让我出门被车撞死,死无全尸。”
何峙听到杯子酒瓶碰撞的声音:“已经在说糊涂话了,你要喝这么多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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