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之家(24)
容印之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连续地发图发小裙子。只看评论不回复,只留下夸奖,其余的全删。
可惜陆擎森的破手机摄像头分辨率太低,裙子上的细节都拍不出来。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还抽这么凶。”高长见自己也抽烟,但远没有他抽得这么凶,“你是不是熬夜啊,眼睛里都是血丝,人都瘦了。”
容印之删完“老子最美”酸了吧唧的评论,才抬头看他:“我耽误工作了吗?”
高长见气结:“我这是关心你,我说工作的事儿了吗?!”
把烟蒂捻熄在老板桌上的烟灰缸里,容印之站起来:“放心吧,没事。”一边微笑,一边把高长见因为担心他而皱眉的脸掩在门扉内。
路过任霏的工位,她不在,朱栋却在,在她的电脑上改PPT。
“她的工作你来做,是不是把她的薪水给你才公平?”
朱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没发现他过来,立时尴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是……容总……我我我看她排得慢顺手就……”
容印之一言不发,直接给陈自明一封邮件:管好你部门员工。任霏刚好接水回来,气得使劲儿拿手掐朱栋。
“你想害死我呀!”
“我……我不是怕咱俩晚上又赶不上电影吗……”
身后传来小情侣间轻声的秀恩爱,让容总监的铁石心肠也充满嫉妒。
回到办公室,想打电话问傅小姐今晚有没有约,却意外地发现许季桐发给他的消息:“速回电话。”
容印之盯着屏幕上这短短四个字,心中竟然一丝波澜都没有。
容印之,你真自私,不但自私且无情。
上了几次床你就移情别恋,发现喜欢上了别人立刻就将学长抛到了脑后,把他之前对你的温柔全都忘记了——还埋怨他跟母亲站在一边。
你有什么资格埋怨?他能帮你的都帮你了,是你对别人要求得太多。
你到底要垃圾到什么程度?
喝了一口水,把最近因为抽烟而干涩的喉咙润一润,容印之调整好状态给许季桐回电话:“学长,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您找我——”
许季桐直接无视了他如往日一般小心而讨好的语气,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那个男人到底到什么程度了?!你们是不是还在私下见面?!”
陆擎森?
“当然没有啊学长,我已经……”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已经想见也见不到了,已经没有见他的理由了啊。
“那网上为什么会有你的……那种照片?!”
小字黏上了陆擎森,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他是自由撰稿人,有个笔记本随时随地都可以工作。陆擎森去农庄里下田,他就找个暖和地方待着敲字;去送货去谈客户,他就另选一张桌子喝饮料;去老赵那儿……老赵也并不能真的把他撵出去,顶多给几个冷眼,可是人家不在乎。陆擎森回家,他也跟着上去讨杯水喝,蹭一会儿,撒个娇、亲一口;第二天早上还准时来给送早餐,当然也不忘带着吕想那份。
嘘寒问暖再时不时安排个小浪漫、小惊喜——身体力行地实践着自己那句“我会改、我要跟你好好过”,连老赵看着都要松口了。
这一番攻势别说一个陆擎森,就是十个陆擎森,他也能拿下了。
“看这样,是非你不可了。”趁着小字上厕所,老赵悄悄跟陆擎森说,“你怎么个意思啊?”
陆擎森看着杯子里的酒,不说话。
他感动吗?当然感动。
又不是铁石心肠,看到曾经那么骄纵的人肯为自己做出这么大的改变,他还要怎么着?
是呀,你还要怎么着?他问自己。
小字为你做得不够多吗?不如一张创可贴吗?不如一碗面吗?
你想要的那些,曾经希望小字能给你的那些,现在他都做到了,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把杯子里的酒喝掉,站起来:“我出去抽一根。”
“你嫂子不在这儿,就这抽吧,外面死冷的。”
“没事,透透气。”
陆擎森捏着烟盒,绕过已经收起了桌椅的户外餐位,来到店后那个他跟容印之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个时候,容印之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找他搭讪的?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哪里有陈自明口中“任性”先生的影子?
老实说,陆擎森对于是否“任性”这个标准,跟其他人大概不太一样。
无论在哪个家里,他一直都是长子,有很多弟妹的兄长。
从小就习惯了去照顾父母无法顾及也没空顾及的年幼家人,习惯了当一个跟年龄不符的年轻家长,习惯了回应别人各种各样的要求。
习惯了把自己的愿望默默地吞回肚子里,然后消磨,然后放弃。
在他看来,哪怕是使性子的小字,跟自己那个撒泼打滚的弟弟除了年龄之外压根没什么区别。
别人都说他是“老好人、好好先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都不是。
真正的“好好先生”,是不会期待别人的回报的。
是的,他想要回报,想要对方哪怕偶尔也好,能回应一次自己的要求——甚至是,任性的要求。
所以陆擎森哪里是什么“好好先生”呢?不过是个利己的投机分子罢了。
如今的小字对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他想要的回报了吗?
不可否认,他当初确实对小字动心过。那样出色的年轻人,那样热烈的追求,就算陆擎森真是木头也会开出几朵花来。哪怕分手、复合、再分手、作、更作,他也始终没能把小字完全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老赵问他:你爱小字吗?像我爱我老婆一样爱?
他答不上来,他根本没想过“爱情”是什么。
陆擎森有的仅仅是一个对爱情的想象,一个模糊的幻影,一个对他的梦想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
谁能让他有一个自己的家,他就去跟谁过日子,这就是他的“爱情”了。
现在小字说:我可以,我爱你,我也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他也不是不信,而是根本就没所谓——第一选择没有可能了,第二选择是谁还重要吗?
可为什么,容印之会是那个“第一”?
在那次相遇之前,他连容印之是什么职业都不知道。两个人除了约炮上床、吃过几次饭还干过什么?连正经的聊天都没有几回。
如果这样就能产生“爱情”,那爱也太可怕了。
仔细回想起来,两个人之间虽然更多的是性爱,但他却一直是索取的那一方。
有时他并不想那么强硬,只是试探——试探容印之到底会容忍他做到什么地步,结果一不小心,就开始得寸进尺。
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对容印之好呢,曾经对小字做过的,哪怕一件也没来得及为容印之去做啊。
包括那盆没有送出去的蝴蝶兰。
“借个火儿,可以吗?”
陆擎森身体一震,烧了半截的烟灰掉落在衣襟上。
“干吗呀吓成这样~”小字过来把他外套拉上拉链,“我找你半天了,回去吧,这多冷啊?”
“嗯,把这口抽完。”他抬抬手。
小字缩着肩膀,笑着问他:“擎森,你是不是压根不知道‘借火儿’是什么意思啊?”
“嗯?”还能有什么意思?
“一看就没混过圈子,你碰上我有多幸运知道吗?”小字仰着脸打趣他,“是约炮的暗号啊我的兵哥哥!”
陆擎森愣住了。
能借个火吗?
能请你喝一杯吗?
怪不得总是被骂情商低,连搭讪都要被人连邀两次才能懂。
印之当时一定又尴尬又生气。
他把烟捻熄扔进垃圾箱:“算了,不抽了。”
回去时把小字送到楼下,陆擎森说:“小字,明天不要再来了,我们顺其自然好吗?”
小字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踱步又折回来。
“这就是我顺其自然的方式啊。怎么,嫌我烦?”
陆擎森刚要说“让我想想”,马上就被小字打断:“你可以想,但不准拒绝只能答应——不然我死给你看。”
看到他无言以对的脸,小字又笑:“怕啦?怕就早点跟我投降~我上楼啦,晚安!”
临走前还给他一个飞吻。
第二天小字果然没来,但消息早就到了,告诉他晚上一起看电影,也不问他有没有其他的安排。
吃过午饭,陆擎森很仔细地刮了个脸,换上正式点的衣服,然后早早地出了门。
昨天傍晚时收到的一条短信:“明天下午3点来这个店,有事跟你说。”后面附上一个定位,那个地方他不熟,需要点时间去找。也没有署名,但是那串号码他还牢牢记得。
那地址是个咖啡店,跟柜台讲“容先生有约”,服务生把他领到二楼的一个小包间。敲敲门,里面有个声音说“进”。
他的声音,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陆擎森推门进去,一片烟雾仿佛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般向他冲过来,带点香甜的,尼古丁的味道。容印之坐在沙发上看着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积攒了不少烟蒂,细白的手指上依然还夹着一支。
“你来早了。”容印之说,还对他笑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抽烟抽多了,声音有点低哑。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头发自然地垂在额前。
面颊苍白而瘦削,神情松弛又颓然。
既不是房间里的容印之,也不是房间外的容印之。
他是谁?
“坐啊。”容印之招呼他。
陆擎森关上门,看他熟练地弹烟灰——而烟灰缸旁边放着自己留下的那部手机。“为什么抽这么多烟?”他皱眉,“印之,怎么了?”
容印之垂着头看自己的手,轻声说道:“陆,有人在网上看到了我的裸照。”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滞起来。
陆擎森看着那张瘦了一圈的侧脸,仿佛想在沉默中听见容印之真正的心声。
服务生敲门进来送上柠檬水,又退了出去。
“不会有。”陆擎森缓缓地说。
容印之还是不看他,又说:“我只跟你一个人上过床。”
“那就更不会有。”
“那人是我认识十几年的学长,他不会骗我的,真的看到了。”
“叫他发过来,我就在这儿,不会逃的。”
容印之突然就笑了,笑声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般那么不真切。
“滥好人。”他说,“你都不会怀疑我吗?”
容印之突然提高了声调,摆出了“任性”先生的面孔瞪着他。
“我说只跟你上过床你就信?!
“你怎么就不问我‘鬼知道你还跟谁上过床’!
“你怎么就不问我是不是在诈你!!!
“你怎么就不骂我?!”
他声色俱厉,可每一句指责的却都是自己。
他不是在怀疑,他是在求助。
“印之。”
陆擎森忍不住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容印之真的瘦了,下颌的线条几乎要硌着他的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句话一出口,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容印之被剥去了强硬的外壳,露出软弱而无助的、真实的内里。
容印之可怜地看着他,眼睛里聚集起浓浓的哀求,薄薄的双唇颤动着好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